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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出行的仪礼、迷信与禁忌

作者:林蔚文 | 发布时间:2011-10-26 09:19:15 | 字数:5016

先秦秦汉时期,福建地区的越人诚如《越绝书•越绝外传记地传》之载,大致与中国南方百越地区的广大越人一样,都是“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由于长期舟行水处,水下时有蛟龙(蛇)威胁和危害越人的生命。在原始宗教气氛浓烈的氛围中,各地越人因此很自然地流行断发纹身之俗,以禳水怪,祈求入水行船的平安。汉代刘向《说苑•奉使》所谓越人“剪发纹身,烂然成章,以象龙子者,将避水神也”等古籍之载,真实反映了当时越人舟行水处时的各种崇祀活动与宗教迷信心理。汉晋以后,随着中原汉族人民源源不断南迁入闽,中原地区传统的出行仪礼、迷信与禁忌也随之传入福建各地而广为流传。唐宋时期,随着闽东南沿海地区海上贸易和航海的繁荣,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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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林蔚文:《福建疍民名称和分布考》,《东南文化》1990年第3期。

②清.施鸿保《闽杂记》卷9。

之相适应的祈风和海神崇拜等习俗开始流行。宋代泉州九日山上众多的祈风石刻,千百年来默默地向后人诉说当年此地文武百官烧香祷告、顶礼膜拜的祈风祭海盛况。以宋代莆田湄洲岛民间女子林默神化而来的海神崇拜,历经元明清乃至近现代近千年的时间,产生了以妈祖为代表的著名的海神崇拜。海神妈祖崇拜的影响之大,信徒之多,流传时空之广,在福建乃至国内外有关神衹崇拜中都是极为罕见的。宋元前后,由于封建社会传统道德和等级观念的约束,在福建一些地方还存在着许多带有深深时代烙印的出行仪礼。1982年前后,在闽北松溪的旧县和渭田两地曾先后发现两块有关宋代当地民间交通仪礼规则的石刻。其一刻于宋开禧元年(1205年)四月,其文曰:“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其二刻于宋开禧元年八月,碑刻内容基本相同。这两块古代交通仪礼石刻的发现,为我们探讨唐宋前后福建民间传统交通出行仪礼提供了珍贵的文物资料。明清时期乃至近现代,福建各地民间有关的出行仪礼、迷信与禁忌内容十分繁杂,主要有:

(一)出行前的有关仪礼和禁忌。旧时福建各地民众在启程出门前有很多俗规,其中最主要的有择日出行和视兆而行等。择日出行在各地一般很常见到,如新年正月初二,在闽中和闽东的一些地方俗规就不能出门。初一、十五出行前,往往还要烧香祭祀祖宗和土地公,祈求平安顺利。旧时各地民众出门尤其是出远门的,往往要查看黄历通书或请人择日而后行。如果是要到外埠经商或到南洋谋生等重要的行程,一定要选个上大吉的日子才出门。一些民间有“破日、冲日不出门”之说,闽南、闽东等地民间还有忌虎日出门和生肖犯冲日不能出门等俗规。有的地方在出行俗规中还曾流行“七不出,八不归,初一、十五不来往”的说法,闽南等地民间就最忌正月初七(人日)出门谋生和十二月二十八日由外地返家。旧时各地民间普遍认为初一、十五朔望二日鬼魅较多,出门不吉,因此各地均禁婴儿或孕妇出门,以避凶兆,出远门者亦忌之。农历七月是鬼节,历来被视为不吉之月,因此旧时一般人都不选择在此月出远门,闽东等地因此还有小孩“七月不出门”之说。闽东等地民间俗传“八月初一,孟姜女送寒衣,有去无回头”,因此当地民众尤其是妇女忌八月初一出门。旧时各地民间在出行时还十分迷信和看重自然界的各种物兆。如即将出行时遇到雷鸣电闪,则迷信雷公震怒,认为此时出门不吉而暂缓出行。各地民间普遍忌讳在出行时闻到乌鸦啼叫,认为这是不吉之兆而取消出行或以吐口水和念咒语加以禳解。有的地方民众在出行时如遇到猫、狗之类动物横挡去路,则视为大不吉之兆而往回走。此外,各地民间对上了年纪的老人出门多持保留态度。旧时福州等地民间有“六十莫留暝(暝为福州方言,晚饭之意),七十莫留‘到’(‘到’为福州方言借用字,午饭之意)”之俗语,意即老人系风中残烛,身体不好,“说走就走”,劝慰不要在外居留。这些禁忌今人多已摒弃。

中国民间自古以来就有热土难离的传统观念,福建民间一些人尤其是广大海外游子在远离家乡之前,一般都要随身带上一包家中的香火灰或灶中的泥土。这些家乡的灰和土伴随着多少游子走南闯北,浪迹天涯而一直被珍藏在身边。这一民俗现象除了寓意把根留下的传统意义之外,还有表示在异国他乡能够水土安服的象征意义。旧时福建各地的远行者在出门前往往都要到当地的一些大寺庙中烧香祷告,祈求神灵保佑一路顺风。祭祀之后,一般要将香灰装入香袋中随身携带,起到护身符的作用,谓之“请香火”。有的人则直接向寺庙住持要来护身符,以红线系挂于身上,以为护身之用。这种现象至今为止在一些民间依然可见。对于亲友中的远行者,尤其是去南洋者,旧时各地习俗一般都要行饯行礼,如设宴饯行或送太平面等。民国《藤山志》礼俗条载:“凡有远行者,或饯之,或赠以路菜。而到家辞行者,必款以太平面,所以祝一路平安也。”

(二)旅途中的有关仪礼和禁忌。出门在外,举目无亲,比较孤单,因此旧时各地出行者往往很注意旅途中的安全和各种行旅仪礼及禁忌。一般说来,在坐车坐船或行走时,护身符都要随身携带着以避邪和保平安。各地民间最忌讳在行旅途中被天上的飞鸟将粪撒在身上,认为这是大不吉之事。如有遭遇者,一般都要采取一些禳解办法,如将鸟粪取下用石头砸烂幷吐上口水,有的在回家后必须煮鸡蛋吃以化解求平安等。旧时城乡的旅店都是私人开的客栈,一年到头南来北往的住店旅客络绎不绝。各地住店旅客都十分忌讳住死人住过的房间,以免沾上邪气或被摄去魂魄。迷信的行客在住店临睡前,往往要以手势做一些禳解动作,口称“借一晚”,俗谓“让道”,即请原居于这床上的鬼魂让位,才能上床休息。南平等地的行人常备一枚穿上线的针,住店时将针别在所睡蚊帐外襟交叉处,针头带线自然下垂,然后将鞋面朝里,称此可避妖魔袭扰。旧时民众出门行旅如在野外欲行方便而又找不到厕所时,便要找一僻静处低声说道:“让开,让开,借块地方便一下。”意在告示此处的鬼神暂且回避,免得不慎沾污而引来灾祸。有些民间俗认为在行途中如遇到和尚和女人挡道是倒霉之事。如路遇抬棺出殡,则会走运发财,因此一些民间有“出门遇棺材,升官又发财”之说。而遇婚喜等事则反而以为不吉。

(三)舟船车马交通出行的仪礼和禁忌。旧时各地舟船车马交通出行的仪礼和禁忌大同小异,一些习俗甚至流传至今没有消失。在水路舟船行驶方面,由于天有不测风云,兼之旧时科学落后,舟船一般都较脆小,无力抵御各种自然灾害和风暴的侵袭,各地渔民与航海者因此最怕舟船颠覆危及性命,民间广泛流传的“行船走马三分命”的俗语即体现于此。由此产生的各种迷信思想十分严重,海上内河舟行的各种仪礼和禁忌因此也最为繁多。旧时闽南、闽中、闽东等地舟船在出海前都要举行例行的祭祀活动,船老大率领船员设供祭祀妈祖等神衹,祈求保佑顺风顺水。一些大帆船在远航外海出港前还要举行放洋仪式。所谓“放洋”,即事先以竹蔑和布糊制一艘与本船同样形式的模型船,出海之时,先将模型布船顺流放出,称为“放洋”,取顺风顺水、一路平安之意。然后大船才起锚扬帆远航。闽南等地民间称货物装满船舱为“满载”。满载之时,船主要备办酒菜祭祀天公和妈祖等神衹,同时要另备一大海碗酒菜倒入海中,以祭祀海中孤魂幷祈求他们不危害航行。明清时期,闽江沿岸的水上船民对水神有种种传统的祭祀活动。如南平樟湖坂的船民每逢正月十五和七夕等节日,都要集资举办各种祭神酬神活动。1989年发现一方清代同治年间的《水陆平安》石碑,碑文详细记述了当地船民盐工七夕集资在蛇王庙举行酬神祭祀活动的经过。当地船民奉蛇神为水上保护神,每有舟船事发,都要到樟湖坂的蛇王庙中烧香祷告,祈求蛇神保佑,消灾驱难。这种习俗流传至近现代仍未完全消失。①

无论是海上或是内河航行,各地船上的各种禁忌都十分严格,不得违犯。如为了忌讳翻船,在船上则不得覆碗;吃鱼时不能将鱼身翻转,也不能用筷子乱翻搅其它菜肴。为了防止海上起风浪,在船上忌乱拨水。船上如有女性,则忌讳妇女横跨长橹或用手触摸船舵,也忌讳妇女将衣服晾晒在长橹、船舵等处。旧时一些渔船或航船还有救死不救生的陋习,船行水上如遇到死尸飘浮,则立即捞起;但如遇落水之人,有时却迟迟不救,说是因为救了生人后,以后船上会有人当替死鬼。闽西等地民众坐船时,船主十分忌讳“沉”字,一些地方据说甚至还要改称姓陈者为“浮”,否则船主不让其上船。

在陆路交通行走方面,有关仪礼禁忌虽然没有船上的多,但也不乏存在。如旧时在孔庙或其他重要宫庙寺观的路口,常立着一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下马牌,孔庙前的下马牌常冠以钦命以示崇孔,文武官员和一般士民骑马到此都要下马,不敢有违。旧时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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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林蔚文:《福建南平樟湖坂崇蛇民俗的再考察》,《东南文化》1991年第5期。

赶路的人,如果从村庄中通过,无论赶急与否,到了村头都必须下马而行,待出了村庄再上马赶路。各地百姓出门,无论步行、坐轿或骑马,如果遇上出殡或是迎神之类的行列,俗规不得横冲,特别是不得从棺材或神轿前面横冲过去,以防犯煞。如是同路同向而行,则应该拉开距离,尾随而行。如是横向,则要待其过后才继续过路。

旧时各地拥有马、牛、驴车的车主,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都必须以酒果、香烛和金纸祭祀厩公、圈公和土地公,以祈求人畜安宁,出行顺利。此俗在近现代逐渐演变成为祭祀各种机动车的车公。现代各地城乡一些拥有手扶拖拉机、小四轮机动车、农用车、旅行车、中巴、大巴、出租车和大卡车等现代化车辆从事交通运输业的车主,一般都要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或初二、十六举行祭祀车公活动,以祈求神灵保佑路途平安,不出事故。一些出租车、旅行车、中巴、大巴和大卡车的车主和司机往往还要在车前挂上“一路平安”、“上落平安”等吉祥牌或香火袋,以祈求神灵随时保佑行车安全。一些司机还崇信观音、土地公和佛祖等神灵,车上往往挂有这些神灵的小神像。开车时,有的忌在午时三刻开车走山路,有的忌在下雨天修车。各地司机一般都忌讳车轮沾血,一旦发生轧人等大车祸,就认为此车有霉运,大多要将车卖掉。在开车途中,有的司机还有意将小便尿在轮胎上,据说这样可以制煞和防止爆胎。当然,这些大多是迷信的东西在作怪。

(四)迎送仪礼和禁忌。福建古称海滨邹鲁之邦,人文荟萃,文明昌盛,民间素以礼貌好客而著称。旧时各地城乡迎客多到码头车站或村外,对于一些贵客,出迎数十里外的盛礼也幷非少见。闽西北山区民间如遇客人来临,往往要热情迎候,客人安顿后,主人要端出美酒佳酿,设宴洗尘。当晚邻居老少还到宅叙谈,民风十分淳朴。旧时邵武、武夷山等地,家人出远门归来时要在门口烧把火,人从火把上走过,意在驱鬼邪保平安。此类习俗在闽南等地也有流传,民间或称“跨火熏”。每当海外华侨或出远门的亲人回来时,闽南各地侨乡风俗要先在门口烧一把干草,让其跨过,此后放鞭炮,以示欢迎和庆贺。进门时,家中正厅要点燃红烛,家人煮来线面和鸡蛋请亲人吃,以祝一路平安顺利。当天晚上一家老小围坐一桌,共进晚餐,称“吃团圆饭”。福州等地一般先食太平面,然后设宴洗尘。

明清以来,福建各地一代又一代的华侨离乡背井,远涉重洋,漂泊异国他乡。在事业有成或稍有积蓄后,他们往往又长途跋涉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会见亲人。在海外游子回来

之际,各地相应地就流行脱草鞋之俗。所谓“脱草鞋”,意指旧时亲人出外谋生多为生活所迫,当年出行时许多人一贫如洗,脚上还穿着草鞋。如今荣归故里,可以将草鞋脱下。因此各地侨乡每当亲人返家时,家中的亲朋好友都要送上线面、鸡蛋或煮碗点心相敬,此俗被民间形象地称为“脱草鞋”。早期华侨一般回赠南洋等地的药材、肥皂、布料和毛巾等物,现在一般多回赠金首饰、家用电器等以示答谢。此类习俗在闽中和闽南等地侨乡尤为多见。

旧时闽南、闽中等地侨乡为亲友出国或返乡华侨再度出洋饯行,俗称“送顺风”。闽南谚云:“路平好走马,风顺好使船。”出门人均希望一帆风顺,因此这一礼仪含义深刻。旧时各地华侨出洋没有飞机,一般都要坐船远涉重洋,一路颠簸,不很安全,于是祈求行船安全成了华侨和家中亲友的最大心愿,除了烧香祷告之外,闽南等地民间在送顺风的饯行酒宴上照例都有一盘全鱼,但不得把鱼翻过来吃,寓有头有尾、顺顺当当之意。闽中福州等地民间在亲友临行前请吃一碗太平面另加两个太平蛋是必不可少的礼仪。现在各地城乡许多家庭除了为出国经商、留学的亲友举行饯行宴会外,各地还普遍为参军或考上大学的亲友饯行,设宴备礼,以示祝贺。至于一般客人,有关礼节则比较简单,有的留下请茶,送客也仅至门外或村口,握手告别后,口中说些诸如“再见”、“慢走”之类的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