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何继生疲惫地驾着车出现在方村。为了摆脱掉那辆跟踪的车,他几乎带着对方在乡道上兜了一夜的圈子,直到那辆车油尽抛锚。
与现今所有村庄的情形一样,方村也是一座由老弱妇孺留守的村庄,显得缺少生机。何继生凭着记忆,找到了他家的老房子。没想到,记忆中很破旧的老房子并没有倒塌,看起来倒是比以前齐整多了。显然,这些年中有人对老房子进行过多次维修。
何继生将车停在老房子前的场地上,心里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他在老房子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这里却留着他童年的全部记忆。之前那些缺失的记忆,还能找回来吗?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朝右侧那栋二层小楼走去。
这是秦四伯的家。当年,秦四伯虽然比父亲大很多,但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如果父母果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那他无异是解开谜底的最好人选。
只要有人在家,农村人就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秦四伯大门开着,显然主人已经起床。何继生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应答。他刚要往里走,耳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扭头一看,一个中年女人提着一只泔水桶走过来,一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
何继生连忙朝对方点点头:“你好,请问这是秦四伯的家吗?”
“你是谁?”女人反问道。
“我……我姓何,我父亲叫何文常。”何继生哑然失笑,遥指着自家的老房子,“那是我家的老房子。”说着,他朝女人走了过去。
不料,女人却惊叫起来:“你别过来!你快走,不然我报警了!”说着,她丢掉手里的泔水桶,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
何继生不禁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彩彩,彩彩……”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女人顾不得再拨号,三步两步奔进屋里,进了客厅一侧的卧室。何继生跟进屋一看,只见女人正在给一个咳嗽不止的老妇人捶背。折腾了好一会儿,老妇人才止住了咳嗽。女人小心地给老妇人盖好被子,这才回头瞪着何继生,低声喝道:“你怎么还不走?”
何继生没有理会她,朝老妇人叫道:“秦四娘!”
秦四娘睁开昏花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是?”
何继生连忙说:“我是何文常的儿子,您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不料,秦四娘的脸忽然冷了下来,挣扎着坐起身,骂道:“你们这些遭天杀的骗子!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害死我家老头子还不算,连我这个老太婆也不放过吗?”
何继生一头雾水,旋即想到了什么,连忙说:“四娘,是不是有人假冒我的名义找过你们?您看清楚,我真的是何文常的儿子。”
秦四娘冷笑:“你还想骗我,何家小生子绝对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从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他就不会再回来!”女人也骂着把何继生往外推搡。
何继生愣了愣,挣脱女人,奔到床边,使劲拉起自己的裤管,指着那些伤痕,说:“四娘,您看清楚,我真的是小生子。”
秦四娘坐起身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吃力地辨认着,还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何继生腿上的那些伤痕,终于欣喜地点点头:“没错,你才是真正的小生子!”她指了指愣在一旁的女人,说:“这是彩彩,你大安哥的媳妇。”
何继生松了口气,朝彩彩点点头,叫了一声嫂子,又回头问道:“四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四娘摇摇头,混浊的泪水从脸上滚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彩彩说:“是这样的:前几天,有几个男人来找我公公,其中有一个自称是何叔的儿子,但是很快就被公公识破了,把他们赶走了。不料,他们半夜三更又返回来,溜门撬锁进了公公的房间,公公受到惊吓,没两天就……”
何继生感到胸中有一团火在烧,不禁攥紧了拳头,内疚地说:“是我害了四伯。”
秦四娘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小生子,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打听你的事?”
何继生摇摇头,说:“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这也正是我这次回来找四叔的原因。”
秦四娘愣了一下,朝彩彩摆摆手,彩彩会意,走了出去,还顺手把房门关上了。秦四娘张了张口,却默然无语,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何继生在床头坐下,轻轻地抓起秦四娘瘦骨嶙峋的手,央求道:“四娘,告诉我,我父母是不是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
秦四娘又叹了口气:“我们答应过老何会保密一辈子,可事到如今,看来瞒也瞒不住了,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其实,你不是老何的亲生儿子。”
尽管何继生已经猜到,但听秦四娘说出来,仍然吃了一惊,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秦四娘微阖上眼睛,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这才讲了起来:“老何两口子结婚好多年都没有孩子,就经常去城里看病。那一年,他们又攒了一些钱去了城里,这一去却是好几个月,回来时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是在城里领养的。这个孩子就是你。”
这时,彩彩送进来两杯热水,又退了出去。何继生喂秦四娘喝了几口水,秦四娘接着讲了下去:“由于我们两家住得近,来往比较多,我们发现你这孩子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认生,不大说话,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村里人都说你是个傻子,连我们都相信了。”说到这里,她有些难以为情地笑了笑,“直到有一天,老何在我家喝醉酒,才把你的来历说了出来。他说,你是他们两口子从一群流浪狗的口中救下来的……”
“什么?狗?”何继生不禁大吃一惊,难道自己就是罗惠南要找的人?
“你腿上那些伤,就是给那些流浪狗咬的。”秦四娘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据老何说,那次他们在医院得到确诊,说是他们两口子都没有生育能力,这让他们感到万念俱灰,竟然想到了一起去寻死。他们来到河边,打算一起跳河,就在他们手拉手往水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很多狗的吼叫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黑压压一大群流浪狗朝江边奔来,前面是一个没命奔跑的小小身影……”
随着秦四娘的讲述,何继生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小小的身影就是你。当时你被群狗追急了,急中生智,三下两下爬上一棵柳树,但还是慢了一步,被狗扯住了腿。群狗扑上去撕咬,你撕心裂肺地惨叫,却还是紧紧地抓着树枝不肯松手……”秦四娘好像不忍再讲下去,泪水又流了下来,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何继生的头发,许久才接着讲了下去,“这时,老何已经跑了过来,他捡到一根竹竿,拼了老命才把狗群赶跑,再去看你,已经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老何两口子把你送进医院,经过抢救,才保住了你一条命,但医生说你的腿可能无法保住。为了治好你的腿,老何两口子一个到街上乞讨,一个去做苦力,治了好几个月,才保住了你的一双腿。他们是真拿你当亲生儿子啊!”
何继生心潮起伏,因为性格倔强,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他与父母的关系并不友好,经常发生冲突,后来甚至还搬离家里独居,令父母伤透了心。他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下来:“为什么我想不起来这些事呢?”
秦四娘爱怜地叹道:“这也不怪你。据老何说,医生的诊断是,你因为那天夜里惊吓过度,加上从树上栽下来时磕碰到头部,造成脑震荡,把所有的一切都忘光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的大脑功能后来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谜团解开了,何继生心里却沉重无比。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也牵涉在调查的案子中!那么在此之前呢?自己会不会还有更为离奇的身世?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会不会也同罗惠南一样,自己也在那间恐怖的大房间里待过?这更多的谜团,又该从哪里去解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