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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7:38:23 | 字数:8512

缉毒前夜,也就是七月九日晚, 刘树森将白梅约到了“老地方”雨湖

岸边。

自从那次白梅有意迟到, 树森跟她谈了一通西方人严格的时间观念及

中国人的随意散漫后,她就再也没有迟到过。七月九日晚七时半,白梅准时

赶到了“老地方”,刘树森几乎与她同时。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匆匆赶来,不

迟不早地到达约定的地点,配合的默契简直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相对而立、相拥相抱、相互亲吻, 这似乎成了他们每次见面后的一道

功课。他们对这看似重复的课程次次都很投入,不仅没有丝毫重复与厌倦,

总是充满了新鲜与冲动,倾注了生命中的所有激情与力量。

好久好久,他们才松开滚烫的嘴唇。

然后,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着开始在雨湖边漫步。

真正的夏天已然来到,人们对此早已习惯, 反常的春天提前预报着今

年的炎热,也锻炼了人们适应夏天的能力,再热再闷,与燠热的春天一比,

大家也能坦然接受安之若素了。

雨湖岸边,除了一对对漫步的恋人外, 还有不少散落开来的东一群、

西一群的乘凉人。有些老年人还摇着如今已很少见的蒲扇,刘树森不觉想到

了他与爷爷在盛夏时节坐在树下乘凉的情景,爷爷一边挥动蒲扇赶蚊子,一

边跟他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眼前面对着的又是莲子湖般的雨湖,他仿佛又

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心情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沉重。今天,无论如何得

跟白梅倾诉心扉了,这也许是他们两人间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他想。

白梅正忘情地沉醉在幸福与甜蜜之中, 突然觉得树森的语调变得低沉

起来,她赶紧止步,仰头不解地望着他。

刘树森马上不自然地笑了笑,将一片阴影在心中挥散。

“我在想明天缉毒的事儿呢。”他说。

“有大的动作吗?”她怀有一种职业性的敏感问道。

树森无言地点了点头。

“很危险是吗?案子发展到哪一步了,这几天的情况还没告诉我呢。”

刘树森虽然一直对白梅隐瞒了江大明发现的几桩凶杀案都与当年刘家

湾插队知青有关的线索,但他随时都在向她透露着他负责的有关缉毒进展情

况。他曾经说过:“我要么就不跟你说,只要是讲出来的,都是真情实况。”

白梅说我不能强求你跟我透露所有机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犯错误。刘树

森说我早就在违反原则犯错误了,白梅说犯点小错误人人难免,但我不能眼

睁睁地看着你犯大错误,特别是因为我。

“这几天的收获可大呢,我想告诉你,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刘树

森沉缓地说道,“我今天约你来,肯定要谈案子的事,几桩凶杀案虽然直到

今天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附带牵出的缉毒一案明天就可见出分晓了。”

“是吗?那太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森,你就快点说吧, 我都有

点等不及了呢!”

于是,刘树森就将抓捕江洲贩毒首犯张以仁及他的招供、 还有明天下

午的交货等有关情况全都说了。

白梅听得既紧张又兴奋:“要是将那个代号叫做老狼什么的大毒枭抓

住,那该多好啊,这件缉毒大案就算彻底告破了是不是?马欣欣立了一功,

我也有一份小小的功劳呢,阿森,我这回真的就可以写一个缉毒侦破的系列

专题报道了,我有亲身体验,我想我一定会写得很好,会吸引大量的读者,

会产生一定的反响,你信不信?”

“我当然相信你的才华啦。”

“本想写凶杀案的侦破,没想到弄出一桩缉毒案,它比什么凶杀、 情

杀、仇杀更有意义,还涉及到青少年吸毒这一当前极受社会关注的重大问题

与热门话题呢!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了。”

“我预祝你成功。”不知怎么回事,刘树森说得有气无力的。

白梅关切地问:“阿森,我想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太累了? 你还是早点

回去休息吧!”

刘树森摇摇头:“梅梅,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跟你呆在一起, 我要

好好地看看你,好好地吻吻你,把你永远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底,也许......

也许这是我们俩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阿森,你说什么呀你?”白梅觉得他今晚不仅情绪低落, 也颇有点

反常,不觉使劲地摇憾着被她挽着的胳膊道。

“我想明天的战斗一定相当酷烈,”说到这里, 刘树森下意识地摸了

摸脖颈,他忘了今晚身着便装,脖间没有制服上的风纪扣,“我已作好了一

切准备。”

“不,阿森,”白梅大声叫道,“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你别胡思

乱想。”

“那可是一伙典型的亡命之徒呢,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我已作了最

坏的打算。”

“不,你不能这样想,我要你给我活着回来, 然后我们马上就结婚,

阿森,你答应我,我要你一定答应我!”白梅说着,身子一转,猛然扑进他

的怀里,疯狂地吻了起来。

刘树森也陷入了一种狂魔之中。

两人正深情地吻着,白梅突然松开,喘息着问道:“阿森, 难道你还

是不愿意跟我结婚吗?”

树森说:“梅梅,你愿意我说真话,还是希望我讲假话?”

“当然是真话。”

“我真想在明天的战斗中被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 将一切隐密永远藏

在心中,免得面对一些无法面对的现实。”

“阿森,不说别的,你即使替我想想,也不该说出这样自私的话来?!

”白梅说着,眼里顿时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刘树森抚了抚白梅那黑色瀑布似的长发, 指着旁边的一块草地道:“

梅梅,咱们坐那上面去,好吗?”

白梅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着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么,生我气了?你不是要听我说真话的吗?”

白梅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不过这真话还是心理障碍的一种反

应,说明你至今仍然笼罩在童年的阴影之下,想以死的方式逃脱对婚姻、对

社会的责任,一个真正、正常而健全的男人,我想他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阿森,你为什么总是在童年的生活阴影中兜圈子呢?以你的智慧与毅力,摆

脱过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

“是的,我也认为不太难,并做过这方面的努力,可总是办不到。 我

记得我曾经说过,认识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码事。每人不仅有自己无法

克服的盲点和误区,更有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这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

己,比如说大力士就无法将自己举起,有时候一个人往往不是被他人打败,

而是败在自己的手下。”

“阿森,请不要跟我谈这些深奥的哲理好不好? 我不想把话题扯远,

现在我的心中只有你,我要你明天保证给我活着回来,然后我们就在国庆节

结婚!”

“国庆节?”

“对,国庆节!”

“那几件凶案的侦破期限也定在国庆节。”

“我不希望再拖下去了,秋天一到,瓜果成熟, 我们的爱情也该成熟

收获了。阿森,反正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不

害羞了,你不向我求婚,那么我向你求婚,还不行么?国庆节前破案,然后

我们结婚,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么?阿森,你认为怎么样?”

“我......”刘树森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梅梅, 等明天抓捕了那

个代号叫老狼的大毒枭后我再回答你怎么样?我今天专门约你出来,一是谈

缉毒案,二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的真相,我不能让你永远蒙在鼓里。”

树森的话顿时转移了白梅的兴趣,她紧紧地攥着他的双手, 望着他的

眼睛问道:“你想告诉我一些什么样的真实?”

“我好象对你说过,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这样的话是不是?”

白梅一边点头, 一边大声质问道:“你老是想着自己是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弄清了你的真实身份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也

许你的出生是个错误,可你个人并没有错啊!”

刘树森耐心地等着白梅说完才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比错误更加厉害

呢?梅梅,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出生是一种罪恶,或者说我是罪恶的产物!”

“罪恶的产物?”白梅不解地望着他,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是的,我母亲是遭人强奸后才生下我的!”

“啊?!”提到强奸,白梅就想起了那天晚上恐怖的一幕, 不禁吓得

一声尖叫。

“不仅仅是强奸,并且是比强奸还要厉害的轮奸, 当时两名歹徒扑在

我母亲身上,干下了人间最为可耻的勾当,然后就怀下了我。”

“阿森,这是真的吗?你不要吓我,我好怕,真的,我好怕呀阿森,”

白梅全身直抖颤,她一把勾住刘树森的脖子,“抱着我阿森,把我抱紧,我

怕......”

“别怕梅梅,有我呢。”树森说着,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 “事情都

过去快三十年了,别怕,咱们现在什么危险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在树森的劝慰声中,白梅才慢慢地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他就那样抱着白梅继续往下说道:“梅梅, 我的尴尬与苦痛远非一般

人所能想象,我一出生,就打上了罪恶的痕迹,也就是说,我的身上有着一

种怎么也无法洗刷的原罪,大概就跟《圣经》里头所说的那种原罪是同一种

类型吧。我是罪恶的产物,也就不难理解我对罪恶总是怀有一种嫉恶如仇的

情绪了,我希望铲除人间的一切罪恶,还地球一个雪一样的洁净。这,也是

爷爷对我的期望,所以,在我小时候他就教我武功,哦,我忘了告诉你呢,

我爷爷是一个武林高手,他曾率领乡亲们抗击过残暴的土匪......”

听到这里,白梅打断道:“我上次在刘家湾听田爷爷说起过, 他说你

爷爷有一手了不得的武功。”

“是的,他将武功全都教给了我,让我有对付人间邪恶的本事。 他还

督促我学好文化课,考大学时,他要我报了警察学院,这样,我才成了一名

专门缉拿犯人的侦查员。哪里有罪恶,我就扑向哪里,我早已把个人生死置

之度外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当出身的多余人,因此,死对我来说真的算不

了什么。”

“阿森,希望你再不要谈死,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就要好好地活

着,你不是说你是肩负着使命来到人间的吗?上帝正是通过一种罪恶的方式

才交付你一项神圣的使命,人类有原罪,圣徒耶稣不也要背上一个十字架吗?

因此,阿森呀,你应该把你的原罪看成一种动力与鞭策,你不能随便想到去

死,世上每天都有新的罪恶在产生,难道你想逃避你的使命不闻不问吗?”

“梅梅,你的话总是有道理,好吧,我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白梅已从失态的惊吓中恢复正常,她说着, 情不自

禁地在刘树森额上亲了一口。

刘树森回吻了她一下道:“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一桩事情, ”说着就从

脖颈处往下探,掏出那粒一直挂在胸前的扣子,在白梅眼前晃了晃,“你不

是总在问它的来历吗?我爷爷为什么要在临终前留下这么一粒扣子,原来就

是那两个强奸犯留下的犯罪证据啊!”

这时,刘树森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刘家湾, 开始向白梅叙说

起当年发生的惨剧......

十八岁那年,年轻漂亮的刘幺妹到双龙岗半山腰打柴, 突然遭到了两

个歹徒的袭击。她十岁那年就跟着爷爷一同上山打柴,十二岁那年就独自一

人承担了家里的所有烧柴,直到十八岁那年,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就连毒蛇也没有遇到过。因此,她很大意,也没有想到防范。当时,她已砍

完一捆柴禾正在歇息,她想缓一口气后将柴禾捆好,然后背着回家去。没想

到突然从茂密的树丛中钻出了两名歹徒,刘幺妹发现时他们已经从侧面扑到

了近前。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大叫就往山下跑,歹徒很快就从后面扑

了上来。她挣扎着只想跑,想躲过两名坏人的袭击,逃得越远越好。她推搡

着,抓挠着,她感到一下子抓在了一个歹徒的脸上,又感到攥住了他胸前的

一粒扣子。这时,那个歹徒将一个蛇皮袋子套在了她的头上,她紧紧地抓住

扣子挣扎着、撕扯着、反抗着。突然,另一个歹徒一棒将她打昏在地。她失

去了知觉,遭到了歹徒的强暴。当她醒过来时,头上还罩着那个蛇皮袋子,

手里则死死地攥着从其中一个歹徒胸前扯下的一粒扣子。她一翻身坐了起来,

将头顶的袋子往上一扯,就又见到了青青的树木蓝蓝的天,还有天上挂着的

一轮圆圆的太阳。周围的一切还是那副老样子,半点都没改变,可她明明感

到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她不再相信他人,不再是个姑娘身,不再是个纯

洁的女人......一阵山风拂地吹过,她的下身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低头

一看,裤子上面全是血,暗红的点点血斑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她突然

想哭,就扯开嗓子放声痛哭起来。山上无人,谁也没有听见她的哭声。哭过

一阵,她才感到好受了一些,就慢慢地爬起来,捆好柴禾,咬紧牙关,一步

一步地走下山去。

临下山时,她没忘记将那粒扣子装进自己的口袋, 还将两名歹徒留下

的作案工具--蛇皮袋子和一根不太粗的木棍夹在了那捆柴禾中。

回到家中,父亲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她什么也不说。 幺妹从小就失

去母亲,儿女家的一些事情,她也不好开口对父亲说呀!比如第一次身上来

了“红”,她吓得哇哇大哭,还不知自己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呢,父亲一个

劲地问,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后来父亲叫来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才知

幺妹来了初潮。自那以后,爸爸也就不好问她个人的一些私事了,她也就闷

在心底独自回味。

父亲发现她的异样,以为她哪儿不舒服, 可能是每月一次的月经来了

太劳累的缘故,就叮嘱她什么事情也不要干,好好地休息两天。

父亲不便说,幺妹又没有别的亲人,对外人更是难以启齿。 要是这样

的事情传出去,她刘幺妹在村里这辈子就别想活了。于是,她只得打碎牙了

往肚里咽,将一切委屈与痛苦憋在心中。

如果没有此后发生的一切, 刘幺妹可能就凭自己的坚忍与毅力渡过了

人生的一次重大危机与难关,然而,她偏偏又在这唯一的一次强暴中怀上了

身孕!

怎么办?刘幺妹苦思冥想,找不出半点解脱的法子。 她想去找那两名

歹徒,可她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谁。歹徒当时是从侧身扑来,听见响声她回

头就跑,歹徒赶上来后她根本就不敢回望他们一眼,只想着快往山下奔,后

来脑袋上又给套了一个蛇皮袋子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再后来就是一棒

打来失去了知觉......她真的没看清到底是谁,只能感觉着他们两人的高矮

胖瘦。就是弄清了对象,他们又是两人,你怎么去找呀?当然,她也想到了

报案,凭着她搜集的那些物证--扣子、袋子、木棍等物,应该说是能够查

得出歹徒来的,可那样一来,她一个姑娘家一辈子的名誉可就全部毁了。她

想不出半点法子,只能听天由命地任凭事情自然发展。

刚一感觉着肚里有了生命,刘幺妹就想吃酸东西,就呕吐不止。 酸东

西到处都有,随便哪儿都可弄到嘴;呕吐也好说,拚命地憋住,两只手掌将

嘴捂得严严的;可是,还有一件难以遮掩的事情,那就是肚子在一天天地往

外凸起。为了不致于被人发现,刘幺妹每天早晨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

一根长长的白布带在腰间缠上两圈,缠得死死地,以防露出半点凸出的外形。

孩子一天天在长大,肚子往外越凸越厉害,为了掩饰, 刘幺妹宁可忍

受自我的非人折磨与煎熬,也不愿让外人知晓。

纸终究包不住火,约摸七个月后,父亲刘昌厚还是发现了女儿的秘密。

他插上大门,关严房门,铁青着脸,一声断喝,要幺妹跪在地下,如实地交

待一切。

刘幺妹只得抽泣着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事已至此,刘昌厚也没有办法。女儿怀孕七月,孩子已无法打下, 只

有先生下来了再说。他也想到去找那两名歹徒,或是到公社去报案,但只要

自己一行动,就会走露风声,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幺妹无脸见人无法嫁

人无法活人。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于是,就将刘幺妹关在家里头让她休养,对外便说幺妹病了卧床不起。

有幺妹的好友或是其他乡亲要上门看望她,都被刘厚昌一一婉拒了。人们相

信他们父子俩的厚道与诚信,谁也没有产生过半点怀疑。

然而,令刘厚昌没有想到的是, 又一场横祸突然降在了他的头上:刘

幺妹因平日将腰部束得太紧,弄得婴儿胎盘错位,在生产时又不敢请村里富

有经验的接生员,结果造成难产大出血而亡。

刘幺妹在将自己的宝贝儿子引渡到这个世界之后, 就完成了一位年轻

母亲的使命,依依不舍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既美丽又丑恶的人世。

刘树森呱呱坠地之时,就失去了亲爱的母亲。

刘昌厚含泪掩埋了女儿,又抱着孙子偷偷地离开村子, 将他抱到邻省

湖南一个远亲家里抚养。

他对那户远亲也没有说明真相,只说是女儿突然患病死了, 就抱了一

对年轻恋人偷偷怀养的一个私生子,他要将他收养起来,日后老了有一点依

靠。婴儿刚生下,他一个大男人无法抚养,就留了一迭钞票让他们帮着带一

段日子,等大些了好养了他再接回。

那家远亲本不想收,但刘厚昌跑一趟不容易, 又见带来了一迭票子,

还只短时间地养一段日子,也就二话没说地收下了。

对刘幺妹的死,村里人都感到很惋惜,也没往别处想, 她不是已在病

床上躺了两个月么?经过两个月的拖累与煎熬,尔后撒手归西,还会有什么

别的因由吗?

半年后,刘昌厚再将孙子抱回了村, 他说是自己从别处收养的一个私

生子,谁会想到这个私生子就是刘幺妹所生,是他刘昌厚的亲外孙呢?

刘树森一天天地长大了,每当受到屈辱、别人骂他是个野种之时, 他

就回家找爷爷哭着闹着要父母,爷爷只得想尽千方百计地哄他、骗他,一直

对他隐瞒着事情的真相。

他不仅在爷爷的教导下练得一身好武功, 学习成绩在班上也是尖子,

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一直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按他的成绩,完全可以报

考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全国一类重点大学,但是,爷爷却要他填报警察学

院。他不愿意,爷爷说,我一个孤老将你一把屎一泡尿地养大不容易,老子

的身子都快榨干了,随便哪一天腿一蹬眼一闭说死就死了,我也不图你什么

回报,就求你听我这一回吧。爷爷这么一说,刘树森的心自然就软了,就听

从了爷爷的安排。

就在他大学毕业那一年的春天,突然接到一封家乡拍去的电报, 说是

爷爷病危,要他速速赶回。

那天傍晚,他急匆匆地赶回村子,隔老远, 就听见爷爷那撕肝裂肺的

咳嗽一声声从老屋传出。

他踉跄着奔进屋子,扑在爷爷床前。爷爷憋着一口气, 就在等着树森

给他送终。他一把抓住树森的双手,抠得死死的,他没想到爷爷已是拖得皮

包骨头的人了,哪里还有这股力气。爷爷想说什么,风箱般地喘息着,喘了

一会,又是一阵咳嗽,痰里带着殷红的血丝。树森无助地望着爷爷一阵超过

一阵的痛苦,泪水漱漱地流了下来。

刘树森一直跪在爷爷床前,抽泣着安慰老人。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爷爷才慢慢地平静了些,咳嗽声轻了、缓了,然后断断续续地对他说了起来。

“树森,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他说,“我就要走了, 我想也该到

了你知道的时候了。”

刘树森顿时停止抽泣,紧张地望着爷爷, 不知他要说出什么一直隐瞒

到今天的真实。

爷爷说:“人家说你是个私生子倒是真的, 可你并不是我从别处抱养

大的,你就是在这间屋子、在你那张床上被你妈妈生下来的......”

“爷爷,我妈妈到底是谁?”树森急切地追问道。

“你是我的亲外孙,你妈妈刚一生下你,她就离开了人世。”

“那我爸爸又是谁呢?他怎么一直不看我管我?”

“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这些,什么都不隐瞒,全部告诉你...... ”刘

昌厚说着,就将过去发生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刘树森听完,眼里蓄满屈辱的泪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完这一切,似乎耗尽了身子中残剩的所有精力, 他就那么躺在

床上,一言不发地爱怜地看着树森。

“爷爷,”树森叫顺了口,并未改变称呼, “你知道那两个歹徒是谁

吗?”

爷爷摇摇头,艰难地翻了一个身,指指放在床档头的一个木盒子, 示

意刘树森打开。树森打开后,爷爷从中挑出一粒扣子道:“就是这粒扣子,

我一直将它保留着,它就是那天下午你妈妈抓挠着从其中一个歹徒身上扯落

的那粒扣子。直到死,你妈妈都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掰了好半天,才打开

她那僵硬的指头,发现了这粒扣子。”

刘树森接过这粒摸得光滑闪亮的蓝色有机玻璃扣子, 不禁咬牙切齿地

说道:“我一定要为妈妈报仇!”

爷爷说:“可他们都是你的父亲啊!”

是的,既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歹徒,又是有着血肉之亲的父亲, 这两种

截然相反的概念在刘树森脑里相互“打架”,他怎么也拎不清头绪,只觉得

脑子生疼生疼的,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他们到底是谁呀爷爷?”

“不用查,我心底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爷爷开导他说, “他们

是谁并不重要,你也没有必要去找了,我原来也想着把一切全部藏在心底,

跟我一起埋进棺材,可是,我又觉得有必要、有责任把它们全都说出来,让

你心底明白,我为什么非要你报考警官大学不可。你妈妈是无辜的,她的受

害是我一辈子无法忘记的惨痛,只要想起她,我就心疼不止,就想哭,要不

是抚养你,有你作我的支撑,我早就发疯发狂,早就活不下去了。树森,我

对你没有什么别的指望,只希望你做一个好警察,人间的罪恶实在是太多了,

要尽量去防止犯罪、制止犯罪、打击犯罪,多挽救一些象你妈妈那样的受害

者......”

爷爷说着,似乎越说越有劲了,脸上现出一抹酡红的光晕, 将刘树森

的手抓得更紧了。树森望着爷爷的神情,还以为他的病有所转机,没想到这

是临危病人的回光返光。他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还一个劲地宽慰爷爷,

要他好好休息,安心养病,他今年大学一毕业,就把爷爷接进城里,什么事

也不让他做,把他供着、养着,让苦了一辈子的爷爷坐享清福。爷爷听着,

脸上露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灿烂的微笑,笑着笑着,突然一股浓痰涌了上来,

喉咙象个风箱般地咔咔直响,爷爷绝望地挣扎着,一口气没回过来,就永远

地闭上了双眼......

白梅听着,眼圈不禁红了,她不知该对树森说点什么才好, 只是那么

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双颊。

刘树森说完这一切,吁出一口长气, 在白梅的抚摸中慢慢地平息着激

愤的心情。

一弯上弦月早已潜入云层,黑暗的夜空被远处射来的五彩灯光映照着,

倒映在雨湖水面,闪烁着点点波光。有凉爽的湖风从水面吹来,一股难得的

清新驱赶着周围的蚊虫与垃圾的恶臭。

“阿森,恶梦醒来是早晨,”好半天,白梅才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

往后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的苦难、你的隐衷,我会

更加理解你、宽容你,我会帮助你、尊重你、等着你,直到你完全克服心理

障碍,主动向我求婚的那一天为止。”

刘树森说:“梅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处你的挚爱! 认识你真是我

的幸运,这辈子,哪怕再苦再痛、再悲再惨,只要曾经拥有过你,就是死,

我也满足了。”

夜渐渐地深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安静下来, 雨湖边一个行人也

没有了。刘树森与白梅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空旷,觉得天地间就只

剩了他们两人。在一阵甜蜜的长吻中,彼此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与激情,身

子向一旁倒去,躺在那片茂盛而柔软的草地上翻来滚去......他们觉得自己

不仅相互拥有对方,更拥有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