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蹒跚的步履(三)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5:08:21 | 字数:2470

海战结束,乡民们驾船打捞出死难者尸首500多具,大都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全尸仅132具,多为落水后被法军以竹竿猛击捅入水中淹死。能够辨认的由附近亲友领回安葬,无法辨认及无人认领者分成九垅埋在了马限山一带。

马江之战两年后,即1886年,一座纪念海战死难烈士的祠堂——昭忠祠建在马尾马限山麓,负山面江而立。

1920年昭忠祠重修时,九垅及马尾船厂船坞旁的其他烈士遗骸迁入其中,修一大墓,墓前建有碑亭,亭中刻有一块纪念石碑,上书“光绪十年七月初三日马江诸战士埋骨之处”。

1984年,为纪念马江海江爆发100周年,国家拨款60万元再次重修昭忠祠,并将其辟为马江海战纪念馆。

2004年9月17日下午,我在福建省新闻出版局编审吴世灯先生的陪同下来到昭忠祠,凭吊120年前为国捐躯的死难烈士。

祠堂外栽着一排象征烈士精神长青不朽的翠柏,门前陈列着两尊从当时被毁舰船上卸下的大炮,锈迹斑斑的炮身见证着一段永难忘怀的历史,无声地引领着前来凭吊的人们步入当年的悲壮。进到祠堂,映入眼帘的是围绕马江海战的一批纪念物,有马尾及闽江沿岸地形沙盘,福建船政兴衰图片,海军将士奋勇杀敌雕塑,死难军官画像,还有烈士生前用过的遗物如腰带、木盒、茶壶、花盆及佩戴过的领章等。祠内石碑上镌刻着796名死难者的姓名,包括12名军官,736名战士,48名弁目、练童、医生、差弁等。

捐躯的烈士们大多都是船政学堂以西方新式教育培养出来的年轻人才,如军官叶琛、许寿山、陈英、林森林等;其中还有一批出国留学的“洋学生”,如阵亡者中就有中国最早留学海外的4名“留美幼童”,他们是黄季良、薛有福、杨兆楠、邝咏钟。人才的夭亡比厂房被毁更令人惋惜不已,厂房毁坏可以重建,死者长逝则永不复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这些死难烈士的生命之花没有凋谢,中国海军事业将会出现一片新的希望与曙光。

先行者倒下了,又一批后继者崭露头角奋勇前进,中华民族以其顽强不屈的韧性在五千年的文明之河中生生不息地流淌着。马尾船厂遭法军毁灭性炮火轰击仅一个月后,就在船政员工的竭力修复下恢复了正常生产。此后,马尾船厂除建造船只外,还在1918年2月创设飞机制造处,开办了中国第一家飞机制造厂,于1919年8月建造出中国第一架飞机。

纵观福建船政局的发展历史,最令人痛惜的是外国侵略者的破坏。除1884年法军毁灭性的轰击外,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多次出动飞机轰炸,还两次占领马尾船厂大肆洗劫。1945年5月,日寇撤出马尾时,又在船政学堂的所有校舍埋设炸药,随着几声巨响,建筑物瞬间倒塌,船政学堂被夷为平地。福建船政局的许多建筑后来都已修葺如初,唯有船政学堂无法复原,日本侵略者的耻辱柱上,又增添了一桩毁灭文明的残暴行径。

走出昭忠祠,我们驱车前往马尾船厂。

马尾船厂作为福建船舶工业公司的骨干企业,如今已改制为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以生产科技含量较高的集装箱货轮及新型工程船为主,具有年造万吨货轮6到8艘,单船建造能力3.5万吨级的生产能力。马尾造船股份有限公司在过去的基础上,规模不断扩大,技术日益提高,正逐步与世界接轨,制造的船舶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已打入强手如林的欧洲市场。1997年10月,公司为德国船东批量建造4艘8200吨级的集装箱船,成为国内建造德国籍船舶的第一家地方造船厂。当年从西方引进先进的船政文明,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雨锻造,在战乱与顿挫、屈辱与压抑中恢复、振兴、崛起,终于跻身世界先进行列。

徜徉厂内,没有行人,映入眼中的,是鸣奏着一曲曲现代钢铁交响的船台船坞,高耸的旋转吊车,鳞次栉比的新建车间,不时可以见到欧式小洋楼的身影,还有修复如初的昔日标志性建筑如船政轮机厂、绘事院、钟楼等,它们记载着船政的历史与沧桑,与迸发着青春激情的新型厂房相互辉映。船政轮机厂建于1867年,正是这里生产了中国的第一台蒸汽机,面对仍保留着当年风貌的轮机厂房,连前来参观的法国、荷兰驻华大使也感慨地说像这样的古旧厂房,在欧洲也难得一见了;当年的船政绘事院既是船厂技术设计的工作场所,也是培育造船技术人才的教育机构,院址就在轮机厂楼上,如今已辟为马尾船厂史迹陈列馆;高达18米多的五层法式建筑钟楼,更是当年欧风东渐的缩影,那鸣响的清脆汽笛,在经久不息的悠悠回荡中,将中西两种不同文明融汇为一个有机的结合体。

然后,我们于薄暮时分来到了中法马江海战遗址。

两水相汇的江面显得十分宽阔,一艘艘船舶上下行驶,对面南岸连绵起伏的山岭笼罩在轻纱般的薄雾之中。望着风平浪静的水面,隆隆的炮声与机关枪的脆响由历史深处,从遥远天边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时间,满耳都是风声涛声炮声枪声喊叫声杀伐声的喧腾,眼前不禁幻化出当年福建海军将士浴血奋战的悲惨情景。

是的,正是在这里,中法两国海军将士相互对峙长达一个多月,不论哪方率先开火,都会占据主动置对方于死地。然而,双方都在万分紧张地等待着,等待两国政府的谈判结果,等待对方的最后通牒,等待交火的最后时刻……那可真是一段双方神经紧张得几乎快要绷断的既漫长又难捱的日子。福建海军将士恨不得马上开炮,将已经有着实质性侵略行为的敌人驱逐国土;法国海军深入中国内河,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险,稍有闪失,也将是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就在双方交战的当天,如果中方在上午涨潮时提前开火,泊居上游的中国军舰就可发挥舰首炮火威力,使法军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然而,法国驻华公使马德诺与孤拔海军中将相信福建海军不会首先开炮,便将递交战书的时间定在下午。下午退潮,福建海军军舰的方向便会改变,面向法舰的船头变为船尾,船头威力强大的炮火难以发挥作用,而火力最弱的船尾则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口之下。法军开火,中国军舰必须完成180度的回转,然后才能进行还击。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短暂的时间之差,中法海战的历史及结局,极有可能重新改写。

法军突然开炮,福建海军一时间无法转身还击,一发发威力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准确地射向停泊着的中国军舰。一个多月的紧张对峙,法军仅以7分钟的猛烈轰击就使福建海军失去了作战能力,仅40多分钟,就将近20年无数志士筹建船政、建设海军的心血化为乌有。

“风声竟使全军墨,海水翻流十日红。”林则徐侄孙林扬光的《悲马江》一诗,便是当年悲壮海战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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