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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英雄郑成功(一)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4:53:01 | 字数:4254

郑成功以其39岁的短暂生命抗击满清、转战东南,开发厦门、通洋裕国,驱逐荷夷、收复台湾,真可谓英气勃发、壮怀激烈、风云叱咤,那力挽狂澜、抗御外敌、开辟荆榛的丰功伟绩着实令人回肠荡气不已。

然而,当我将所能找到的有关郑成功的人物传记、历史小说、研究资料等认真地研读一番后,不由得感慨万千、唏嘘不已,觉得郑成功的一生,远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纵横捭阖、游刃有余、浑洒自如,而是充满了太多的激昂与悲愤、坎坷与艰辛、痛苦与失落。

首先是郑成功的身世,可能就会让那些只闻其名不知其详的普通读者略感意外——郑成功祖籍福建南安石井,出生于日本肥前平户岛,母亲田川氏是一名日本女子。不过田川氏也不是纯粹的日本人,父亲田川七左卫门,原名翁翌皇,福建泉州人,长期在日本经商,靠锻铸刀剑起家。翁翌皇娶了一名地道的日本女为妻,后成为肥前平户岛主,也就改用日本姓了。尽管如此,郑成功有着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则是不争的事实。

传说郑成功降生时,母亲正在平户千里滨游玩,腆着怀有身孕的肚子在海滩上寻找、捡拾那一颗颗美丽的贝壳。突然间肚痛难忍,来不及回家,举目四望,但见身旁乱石错杂、积垒成堆,其中卧着一块比较平坦的大石,田川氏于匆忙中靠在这块大石上生下了郑成功。于是,当地日本人便把这块石头称为“儿诞石”,还在附近立了一块碑,上书“郑延平王庆诞芳踪”几个大字。如今,“儿诞石”仅存一小堆积石,因与郑成功的人生之初联系在了一起,也就变得身价百倍,成了一处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平户市市长在一次访问中国时,曾将“儿诞石”作为中日文化交流信物,分别赠送给厦门市郑成功纪念馆及南安市郑成功纪念馆,作为两馆珍藏文物。

郑成功在日本平户川内浦市街度过了他的童年,直到1630年七岁时才由父亲郑芝龙接回国内。

郑芝龙是一名威震东南沿海的海盗首领,势力非同一般,拥有帆船1000多艘,兵员七万余人。与那些专靠打劫为生的海盗不同的是,郑芝龙除了抢劫,还从事商贸活动;即便武装掠夺,也带有不扰平民、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某些理想主义色彩。此时的明朝政府,正困于西北部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农民起义军及东北部急剧扩张的满清八旗劲旅,对东南沿海的郑芝龙武装集团实在无暇顾及,只好采取招抚之策。郑芝龙也想借正统之名行事,二者一拍即合,很快达成招安协议,明朝政府授予郑芝龙守备之职,郑芝龙也就摇身一变,由昔日海盗成了朝廷命官。队伍未经改编,地盘没有缩小,性质一仍其旧,却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着朝廷的旗号对抗各种势力,翦灭诸如李魁奇、杨六、钟斌、褚彩老等其他海盗商人,实在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交易”。在他的称霸与控制下,东南沿海一带,“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郑芝龙最为鼎盛时期,拥有大小船只万多艘,由招抚前的“富甲全闽”跃升为“富可敌国”的程度。

正是父亲郑芝龙的开创之功,为郑成功此后登上历史舞台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及军事实力。

郑芝龙虽然陶醉于自己的海盗霸业,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原罪般的耻辱与不安。将儿子郑成功从日本接回福建,安顿在老家南安石井,为他聘请了一名专职老师,教他读书习字,希望他换一种方式,远离海盗武装,通过科举考试求取功名、光宗耀祖。

郑成功不负父望,15岁升入南安县学,19岁参加乡试,21岁便顺利地考进当时的最高学府——南都南京国学(国子监),成为一名监生,拜大学问家、南都礼部尚书钱谦益为师。

郑成功的人生道路与未来前途,似乎正依照父亲的设计与安排,日益变成现实,一步步地走向目的地。然而,一场天翻地覆的社会巨变早已拉开序幕,正愈来愈烈地在中华大地上演。所有生活在东方这块古老土地上的人们,都无一例外地卷入其中,经受生活的磨难、生命的砥砺、道德的考验、灵魂的拷问乃至生与死的抉择。

这是一场改朝换代的深刻巨变,既有异族满清的铁蹄践踏,又有农民义军的相互混战,还有明廷内部的残酷纷争,三者汇在一起,仿佛一股吞噬一切的巨大洪流,由北而南、由西至东地泛滥奔涌。

1644年,是华夏民族灾难深重的难忘之年,也是中国古代历史具有关键转折性质的一个重要年份。这一年,李自成攻占北京,随着崇祯皇帝的自缢身亡,明廷朱姓王朝走完了它的276年漫长历程;这一年,满族八旗入关,清脆的铁蹄声成为汉人又一次异族统治的可怕梦魇;这一年,福王朱由崧从江北辗转来到明廷南都南京,建立南明弘光政权。

可悲的是,面对清军大举南下、迫近南京之势,南明弘光朝的官吏们不仅无所作为,反而陷入派系之争的内讧不能自拔,除了眼睁睁坐以待毙外,根本无暇、无策、无力抗击清军。

仍然是1644年,郑成功及太子监的同学们再也无法安心读书了,不禁纷纷离开南京返回故乡。临行前,郑成功前往明太祖朱元璋墓地明孝陵凭吊。1644年初考入南京学习,年底就不得不黯然离去,前后不足一年。学业未成,壮志未酬,也不知这一离别,是否还能再临南京,念及于此,郑成功不由得更加神伤。

1645年6月,清军突破长江防线占领南京,弘光政权仅仅存活了一年时间,就土崩瓦解了。

清军继续南进,汉人的地盘愈来愈小,而反清烽火却越燃越烈。朱元璋的第九世孙、唐王朱聿键受到诸多将领拥戴,在福州称帝,建立南明隆武政权。

隆武帝没有自己的军队,他所倚仗的,主要是以郑芝龙、郑鸿逵兄弟为主的军事力量。为拉拢重兵在握的郑氏集团,让他们尽力效命,隆武帝不得不一再封侯赐爵:先封郑芝龙为平虏侯,不久晋升为平国公加太师;封郑鸿逵为定虏侯,后升为定国公,拜大元帅。

正因为置身拥有实力的郑氏家族,郑成功也受到了隆武帝朱聿键的特别重视与格外青睐。

隆武元年(1645年)八月十七日,郑芝龙带长子郑成功陛见皇上。隆武帝见郑成功长得器宇轩昂,英俊非凡,问了好几个问题,都能对答如流,不禁十分赞赏,拍着他的肩膀道:“难得的人才呵,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的话,就招你为驸马了。你可一定要尽忠朱家,不忘故国啊!”隆武帝说着,当即赐予国姓,将他的原名改为成功,任御营中军都督之职,在礼仪规格上与驸马相同,后又封忠孝伯。

郑成功祖籍福建,出生的“儿诞石”旁有一棵松树,父母便叫他福松。后改为郑森,取其茁壮、茂盛、兴旺之意。自隆武帝朱聿键赐姓改名后,便叫朱成功了。但后人仍用原姓,习惯地称他郑成功。因皇帝赐姓,所以民间又呼他“国姓爷”。

面对皇上亲自赐姓改名、封官晋爵这莫大殊荣,郑成功不由得感激万分,一次陛见隆武帝时,他俯首跪拜,含泪奏道:“臣受厚恩,义无反顾,愿以死报效陛下!”

除了报答隆武帝的知遇之恩,母亲田川氏的惨死,也更加坚定了郑成功抗清复明的意志与决心。

郑成功七岁那年,父亲郑芝龙将他从日本接回时,自然也想将爱妻田川氏一同迎回。可日本幕府有女人不准出境的规定,田川氏只好继续留在平户。直到隆武元年(1645年)十月,郑芝龙才疏通关系,将郑成功生母田川氏接回福建。可她在石井只生活了一年多,清军就攻入南安,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在冲天的火光与放荡的淫笑中,田川氏惨遭清军士兵蹂躏,“被淫缢死”。

郑成功闻讯赶回故乡,抱着母亲尸体,剖开她的肚子,掏出肠胃,用清水洗涤干净,重新放入腹中,再行归葬。“质来洁来还洁去”,母亲受辱而死,郑成功悲恸至极,采用“倭法”还其洁净,用一种在国人看来极端的方式表达对母亲的挚爱,对清军的愤恨。

清军如此之快地占领福建侵入南安,实则与郑芝龙密切相关。

郑芝龙以海盗行径奠定基业,深知实力之重要。没有实力,在一个政治腐败、兵荒马乱、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你什么也别想干。因此,正义责任、诚信忠贞之类的荣誉与训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保存军队、扩充实力。于是,一旦遭遇风险,郑芝龙那注重实利、首鼠两端的本性便暴露无遗。1646年,清军进攻福建,隆武帝领军御驾亲征,命郑芝龙扼守出入闽地的重要关隘仙霞关。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当清兵主力逼近仙霞关时,郑芝龙竟未经一战,就全线撤兵,“拱手奉山河”,使得清军从容过关,轻而易举地攻入福建,直接导致朱聿键兵败身死,隆武政权迅速覆亡。

郑芝龙为了继续保全实力,保住这些年苦心经营的财富,在清廷征南大将军罗托的利诱下,决意效仿明朝招安前例,故伎重演。于是,郑芝龙下令闽军全部南撤,仅带500士兵前往福州受降。为表忠心,他还“密献舆地于大清”。郑芝龙一降,闽东南屏障尽失,清军长驱直下,如入无人之境。南安民众以为郑芝龙做了降臣,故乡可以免遭涂炭,也就未加任何防备。不曾想清军暴掠成性,进入南安后兽性大发,烧杀掳抢,无恶不作。郑芝龙一念之差,不仅累及乡亲、爱妻,也将自己推向险恶莫测的边缘。清军担心纵虎归山,并没有将他放回,而是挟持北上,在北京软禁起来。可怜一代豪杰,从此失去人身自由,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地的可悲下场。

是随父亲降清,还是举起抗清义旗报效皇恩,为母亲复仇?忠孝不能两全,郑成功不得不面临人生的一次重大抉择。其实,郑成功对父亲拥兵自重、保存实力一直反感,对降清一事,更是极力反对。无法劝转父亲,又担心自己受到挟制,郑成功偷偷渡海逃到金门。郑芝龙受降前夕,专门派人前往金门劝说儿子与他一道同行。郑成功当即手书一封:“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背叛、变节。今吾父不听儿言,后倘有不测,儿只有着丧服而已。”在忠与孝之间,郑成功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忠。当郑芝龙受制于清廷软禁于京城之后,又多次写信劝儿子投降。郑成功心里十分清楚,他越是对南明朝廷尽忠,父亲的生命也就越发危悬,离孝道也就越走越远。

投笔从戎,武力抗清,不仅是忠与孝之间的抉择,也是郑成功个体人生道路的一次重大抉择。尽管他在日本从小就喜欢武艺,“学剑道于指南花房某”,回国后继续操练剑术,还喜读兵书,尤爱《孙子兵法》与《吴子兵法》,但就本质而言,郑成功算不得武士,也非军人,而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儒生。从读书习学的儒生到征战沙场的武将,不仅仅是角色之间的转换,更是一场从外表到内心、从性格到行动的艰难转型。

国恨家仇犹如一把烈火,煮沸了郑成功的满腔热血,除了高举义旗、矢志抗清外,他已别无选择。于是,郑成功脱下一直穿在身上的儒服,带往南安孔庙烧毁,然后对着孔子牌位,痛哭失声地跪拜道:“昔为儒子,今为孤臣,向背居留,各行其是,仅谢儒衣,祈先师昭鉴!”

一番祭告过后,郑成功站起身来,再向孔子作了一个长揖,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带着90多名追随者前往广东南澳募兵。

南澳岛上的驻军原为郑芝龙旧部,郑成功振臂一呼,他们纷纷投到他的麾下,几乎没费多少周折就拥有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

1647年初,郑成功将募集的军队从广东南澳带到厦门鼓浪屿,大会文武群臣,举行誓师仪式,升起“杀父报国”大旗,正式走上武装抗清道路。

独撑东南困局的历史性命运,就这样落在了年仅23岁的郑成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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