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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单恋

作者:摇摇 | 发布时间:2018-03-28 13:19:13 | 字数:5729

离艺校毕业还有三个月时,想起父亲经常说我太内向,以后怎么办?我决定去报考表演系,赌一口气。在上海设置的考点,我刚参加初试时,就在校园候考的一群中学生中,见到一个女孩穿着一袭玄紫色格子长裙,坐在花坛旁,正偏着头和同伴聊天。

春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女孩的长发飘飘,女孩的裙裾飘飘,我怔住,觉得她太漂亮,似乎浑身都充满了魅惑。我当即把手贴在额头,暗暗地祈祷,我和她都能考上。

初试时,四五千名男女生合在一块考,到了复试、三试就分开考了。考试结束,我很想知道女孩有没有考进时,根本无从知道。

开学。办完注册手续后,我突然看到她在校园里闲闲地走着,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考上了,她真的考上了。”但是,即便转瞬她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在单相思中苦盼了5个月的我仍然不敢追上去问她的名字。

我在原地呆站了很久。能再次见到她,我有说不出的满足。不料晚上开班会时,我眼前一亮,看到她竟然在我班里,我兴奋得脸都涨红了,热辣辣地直烧到耳根。我不知道为什么不但高兴,而且兴奋。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夏若蕊,但我宁愿在心里喊她“蕊”,她是我的花蕊,永远盛放在我的心房。

过了两天,在食堂碰到若蕊和班上男生赵宏头挨得很近地吃饭。过后,便听说她和他正在恋爱。我有些颓丧,但转念一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她遥不可及,对她我不敢有太多的奢望。落花的夜晚,宿舍过道上飘着校园男生伤感的歌谣也伤感着我:“在你的爱之外,我在哪里存在,在你的爱之外,我该不该等待……”

这个学期,就在我隐隐的感伤和对夏若蕊无望的倾慕中滑过了。情人节到来后,校园里已见不到她和赵宏成双成对的身影,班上也有人证实他们分手了。说者无意,我却把这个好消息放在心里了。一个人除了自然地被她吸引过去,许多时候还不自觉地有意去接近她。

临近期中考时,仗着我文科、基础科都学得不错,若蕊的底子不扎实,我就帮她一块复习,给她看我详尽的课堂笔记。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另一位同学演出一个小品演得比较成功时,人本身很兴奋,正好碰到刚看过我演出的若蕊,我不知从哪里冒出很大的胆子跟她说:“一起吃东西吧。”在路边小饭馆,我们面对面,一边吃馄饨,一边聊,看得出来,她很开心,我也暗自认定这就是我和心爱女孩初次的单独约会,更是开心了很久。

此后,到了每个周末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我都会飞快地冲向浴室沐浴、更衣,为的是特意打扮给若蕊看,想象我穿过周末的校园时,也会穿过她的目光。但当我看到宿舍同学奇怪的目光,只是告诉他们我要回家,清清爽爽地回家过周末。

过了半年,我分明能感觉到若蕊对我有了好感,但我不敢点破。突然班上又有了关于她的新的传闻,那是一节表演艺术课后,一个男生当着我和周劲的面说:“周劲,你那个媳妇(指若蕊)怎么样?”我的表情极端地不自在起来,但我很好地掩饰住。

我开始找各种理由思忖他们其实没有恋情发生,一方面,我就在自欺欺人中聊以自慰;另一方面,我似乎又很有原则地将我和若蕊刚刚熟络的关系慢慢扯开,有意疏远她,等待事态的发展。

不久,我们被送去郊县军训。有一天夜里,若蕊生了重病,半夜周劲被女生喊去把若蕊背起送医院急救。听到消息时,我难过得几乎哽咽,一颗心犹如槁木死灰,因为最好的旁证就在眼前:若蕊需要帮助时,别人去喊的人是周劲,而不是我。

我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了。军训回来后,我所能做的就是刻意去回避若蕊,在看到她、听到她说话时,我痛苦地告诫自己、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理她,尤其是听到同学把她和周劲的名字放在一块说时,更是心如裂帛。

一个周末黄昏,我像往常一样回家,但我早已不再花心思去先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我连引起若蕊注意的企图都没有了。

然而,偏偏一下楼,就碰见她,她先朝我嫣然一笑,又跟我打招呼。我竖在心中很久的防线顷刻就崩溃了,但我只是微微一笑,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一路上,我直后悔为什么不去修饰一番,让她觉得我更精神。

我就在强迫自己不去理睬若蕊,却又期望她不要跟我有距离中备受煎熬。整个暑假,都掩不住单恋的情怀。时复一时,日复一日,相思像愈箍愈紧的精神枷锁缠绕着我、捆绑着我,令我欲罢不能。

终于捱到大二下学期开学,谁知和若蕊的天天见面,不但不能释怀暗恋的压抑,而且我对她的倾慕、眷恋,越来越成为一块坚不可摧的心茧,生生地横在我心头。

许多不眠的夜晚,我开始蜷缩在被窝里,设计着解脱的方案,我不肯落下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为了我想出的这个方案:“替代,以一场爱情祭奠另一场爱情。”

当又一个白天来临时,我第一次主动地跟戏文系一位叫菲儿的女孩聊聊天、解解闷,很巧,她是大家一起吃饭认识的,有着可爱的微微上翘的嘴角,与其说我有点喜欢她,不如说压抑已久的我急于找个女孩寄托,尽快解脱我自己。抱着无所谓追不追到菲儿、更不怕失去她的念头,第四天晚饭后,我就去拉她的手,她竟也没有拒绝,我们手牵手出了食堂,手牵手去了外滩。玄紫色的天幕下,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花坛旁穿着玄紫色格子长裙的若蕊,从此就陷入万劫不复的暗恋之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菲儿马上觉得了。我掩饰地拽紧菲儿的左手,摊开,左旋,轻轻地、温情地亲吻她的手心。外滩美丽的夜色下,我暗笑自己生怕失去若蕊,连她的手都不敢也不曾碰一下。

尽管菲儿不能完全取代若蕊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但是我对若蕊的牵挂逐日减少,我的暗恋情结似乎也在逐日解开,重要的是,我能够在若蕊面前变得轻松、自在起来。

和菲儿交往了不到一个月时,我正好拿到第一笔拍广告的报酬,赶紧去约菲儿吃饭。细雨拍打着路边的梧桐树,在雨中,我足足等了她20分钟,才见到她姗姗来迟。“我还有事。”菲儿仰起头看着我,“你对我太好了,真心地对我好,但我帮不了你,很多时候,你都心不在焉。原谅我要离开你。”我定定地看牢她,有些茫然有些失落,想让菲儿替代蕊的愧疚涨满了胸怀。

菲儿的离去,我没有难过。跟菲儿的恋爱,我获得了追女孩的经验。正在这时,班上又传闻若蕊跟周劲不再成双入对来来往往了。我在校园里散步,远远地碰到她,她带着诱惑、又带着玩笑的口吻,说:“你功课好,我想跟你一起做功课。或者,也想跟你一起玩。”我百感交集,有一团东西哽在喉头。我毕竟暗恋她两年了,不论我装得多么冷漠,不论我告诉自己一万次:找一个人替代她。但是此刻,我仍然忍不住地回答:“好啊”。满腔的话,简短到不能再简短。

正是秋天,校园里金黄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若蕊弯腰,捡起一片又一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而我越来越紧张,能不开口我就不开口,生怕话语泄露我心中的秘密。

晚上,宿舍里有人组织明天的郊游,说已邀到女生加盟。第二天,全宿舍男生倾巢出动,和四位女生一起去朱家角玩,我一眼瞥见女生中有若蕊,一颗心狂跳不止。

朱家角,像周庄,又不像周庄,乌的瓦,白的墙,保存完好的江南水乡风貌。先是一拨人走在一起看小桥、流水、人家,过了一会儿,我搬出追菲儿的经验,跟若蕊说:“去最后一座桥那儿玩。”她欣然前往。我们将同学们远远地抛在身后,手牵手去水边小店饮柠檬茶,我们只要了一根吸管,共饮一杯清凉午后。见到有人在桥墩上卖菱角,若蕊撒娇地喊:“我要。”水灵灵的红菱在她的樱桃小嘴里翻飞,剥落下玄紫色的壳,若蕊连吃菱角都这么好看,我似中蛊。

秋天的雨突然就落了下来,我和若蕊躲进小店人家的屋檐下,突然想起,断桥下一个下雨的日子,许仙找到了他今生的孽缘。

当两三团乌云渐渐散开时,这场雨已近停歇了。我拉住若蕊在小雨中奔跑,拥吻,一起唱张学友、汤宝如合唱的粤语歌《相思风雨中》:“啊——寄相思风雨中,相知爱意浓,情深永相拥……”浪漫得像在巴黎街头。

最幸福的一天,就这样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路上,我就像有经验的恋人一般用臂弯拢住若蕊的腰,她应和地、热烈地将手搭在我的袖口上。

我们开始了相恋,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人一样,用肢体语言表达爱情。我带若蕊去奶奶家附近的一个公园,小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牵着心爱的女孩在这儿散步。响晴的天空,洁白无瑕,一如我对若蕊洁白无瑕的钟情和爱意。见她在公园的石凳上铺了一张纸巾,我惊讶地问:“我坐在哪里?”若蕊笑,露出妩媚的笑容,拍拍膝盖:“你坐我腿上吧。”我一边悬空似的横跨在她的膝上,生怕压疼她,一边伸出臂弯,轻轻地环绕在她的后颈上,我低语:“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喊你蕊的,在心里悄悄地、千回百转地喊你,你是我心中永远的花蕊……”蕊紧紧地贴着我的脸颊,纯情,热烈。

我全身心地用我21岁的热情,投入和蕊的恋爱之中,对她言听计从俯首称是,有时和她手拉手在街上走,看到熟人,蕊就赶紧掏出她的手,她有理由支配我:“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不要公开。”躲开所有的同学,我们暗地里交往了两个多星期。

这时,全班组织去大连玩一个星期。启程的那一天上午,周劲打电话给蕊,要和她谈谈。蕊急匆匆地来找我:“虽然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是我已习惯了跟‘他’在一起的种种。”蕊的语气变得近乎哀求,“给我时间处理我和他的感情。”我认真地点点头,天真地以为给蕊一段时间没问题。

下午,在校门口等车时,远远地看到蕊和周劲打着行李包肩并肩走过来。电光石火间,我突然预感上午所做的决定是错的。

“我每天要看到心爱的人和周劲亲密地在一起,”我简直不敢往下细想,“我再抽身出来,我这一个星期怎么熬过去?”我的手脚变得冰冷。

上了火车,蕊和周劲真的坐在一起,蕊大概累了,依依地趴在周劲的肩上小憩。不小心看蕊一眼,我的心就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整个旅途,我不能看他们,不能听他们说话,七脏六腑似乎都在接受“媚眼飞刀”的刀刃。

大家一块出去玩时,我尽量往前跑,将蕊和周劲抛在身后。

迫不得已和蕊狭路相逢时,我铁青着脸,告诫女孩:“尽量离我远点,别让我看到你们。”蕊笑着跑开了。

住到宿舍里,男生房、女生房紧挨着,敞着门,一拨同学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地玩着,我一个人蒙头倒在床上睡,耳畔却不时传来同学开蕊和周劲玩笑的戏谑声,我再也忍不住,一个人跑去离这儿不远的海边,大声地叫喊,声嘶力竭地唱:“在你的爱之外,我在哪里存在;在你的爱之外,我该不该等待……”喊累了,唱累了,我就来来回回地在无人的海边跑,折腾了一个小时,我终于累得趴在沙滩上不能动弹了。我心想,也好,就在这睡一会儿吧。海边的风呜呜地刮着,在冷冷的海风中我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好有同学来海边玩,看到我无知无觉地趴在沙滩上,赶快抬我回去,宿舍里,一帮同学围住我,帮我搓手、搓脚,捂热我。尽管胸口还有点闷,但我渐渐清醒了,我仍旧闭着眼,只是偷偷地用余光瞥了瞥我身旁,见到蕊一把拉住我的手,温情地搓着,我立刻捏紧她的手不肯松开。顷刻间,周劲快快地搓了搓我的脚,就来搓我的手,他不露痕迹地把蕊的手从我手中挪开,我只好怏怏地放开了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下半年,同学们都分别出去拍戏,半年里,我和蕊几乎没有见过面,我参加拍摄电视剧《血色黎明》之余,沉溺在对蕊的思念之中不能自拔。半年多,我终夜失眠。每每眼睛一闭起来,就想起蕊,一度和我共饮清凉午后的蕊,一度为我搓手的蕊,最终离我而去的蕊……我一直不肯承认,我只是蕊一段空白爱情的替代品。

我在对蕊的魂牵梦萦中捱到新学期开学,半年多的失眠的痛苦,让我见到蕊时,怒气冲冲地责问她:“你不是说让我给你一段时间考虑吗?处理得怎么样?”“晚上有没有空?好好聊一聊。”蕊乌黑的眼眸闪烁着,断然说:“没空。”“算了。我为什么要喊你蕊?你这三个心的女孩,为什么就不能留一个心给我?”我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在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无法填补蕊带给我的痛苦后,我第三次下定决心,赶紧结束这一段纠纠缠缠的爱情,蕊让我给她时间根本就是空话。但是蕊,偏偏不会刻意敌视人。每每见到我时,又总会过来跟我打招呼,当我是可信赖的朋友。见到蕊绽放在我眼前的笑脸,听到蕊跟我说话的声音,我的心又变得柔软,一任一颗心一次次地被“媚眼飞刀”割成碎片。

我不恨蕊,只是明白,她对我有很奇怪的魔力,但是她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也许,时间真的冲淡了我的单恋情结,又过了半年后,我不再装作表面上冷冷地对蕊,而是全心全意地去照顾蕊,为她辛劳,只要她开心就好。

新年里,班级又组织出去玩时,我更是一路照顾着蕊,默默地帮她拿行李包,默默地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有天晚上,我们在营地留宿时,有个女生喝醉了,我跟女孩的男友把女孩背回房,正好看到蕊也在同一个房里,落寞地靠在床上看书。看到我们进来,她看了我一眼,一副果决的口气,“你留下来聊天。”

我静静地坐下,蕊问:“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她看着我,目光温柔、炙热,足以融化我的心,我又一次迷惑了,把将近四年来对她的爱恋、被她忽视的痛苦,一股脑儿地全告诉她。

无法忍受的静寂之后,蕊捡起我的手,捂在她红艳的唇上。我拥她入怀,用唇摸索她的额头,恍然如梦。

第二天,蕊告诉我,她早已和周劲彻底断交了。那一刻,幸福的花蕊在我心中怒放。回校后,尽管我和蕊又像情人般亲密无间了,但是我变得理智,我常常如履薄冰,惧怕失去和蕊共度的美好时光。有时候,我在情浓意切时,探问蕊:“爱不爱我?”蕊便歪着头,认真地回答:“不爱。”“只是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快乐。”蕊并不想欺骗我,我怅然,但我一字一顿地跟她说:“没关系。”我知道,蕊给予我的快乐是短暂的,能快乐一时就一时,能延长一时就一时,能多一时就一时。

然而,不到一个月,蕊开始有意疏远我,跟我说话客客气气的,不带感情色彩。我不再多问,跟她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我们矜持得像陌生人。僵持了许多天后,我到底忍不住,在校园的银杏树下,我抚着蕊的肩,摇晃:“为什么?为什么?”蕊咬紧下唇,一语不发。过了许久,她却幽幽地对我说:“离开我吧,这样你会好过。”我知道,蕊和我的恋情终于又夭折了,在三月的风中。

虽然我的难过早就到头了,再痛也痛不过最初,但是午夜梦回,我仍然想念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临近毕业时,她又一次病倒了,是严重的口腔溃疡。我赶去照顾她,很高兴她生病时我在她身旁,我陪她吊盐水,为她拿药、送饭,像还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心愿:“蕊,你生病时,我能照顾你就好了。”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毕业后,失恋联盟让我和周劲成了好朋友。有时,我想起倾注了整整四年的这段感情,不禁跟他说:“如果,回到19岁,我会不会因为没有暗恋夏若蕊,而活得开开心心?”

如果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