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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4-11 09:32:31 | 字数:7186

赵德炎虽然一心想着早日归国探亲,但他没有匆忙成行。他吸取上回的教训,将公司过去遗留下来的一些重大问题处理解决好,又对几个亲信助手分权交权,让他们相互限制、相互约束。到时候,他虽然回国了,公司庞大的机构仍会正常运转,一般的业务,可由部下决策定夺。但重大事情,决定的大权仍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不敢有半点马虎。上次,儿子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惨重太深刻了,一旦遭蛇咬,十年怕草绳,他不得不谨慎从事。好在如今通讯发达,有了全球联网的手机,无论漫游何地,哪怕是在荒芜、遥远的南北极,他都可以随时与在美国的公司总部取得联系。

将归国的一应准备工作做好,一晃已是中国农历的腊月间了。

正好可以赶回故乡过一个意义非凡的快活年呢。在楚庄,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讲究团年。所有亲人,只要赶得回来的,都要聚在一起,在一阵脆响的鞭炮声中,围在桌前举杯团聚。团年团年,那可真是人生中一种难得的天伦之乐啊!只要一想到那美妙的时刻,赵德炎的眼前就能浮现出五十多年前的动人情景。现在,故乡还像过去时兴团年吗?听说“文革”时,大陆横扫封资修,什么传统、历史,只要是过去的、旧的,都要砸掉、扫除,也不知这习俗是不是属于清除之列。又听说那时清除的,现在都回复过来了,近些年,他收看过大陆的几家卫星电视台,发现大年三十,人们还是时兴团年。那么,团年这一祖先千百年来留下的传统在楚庄即使遭过横扫,也应该早就恢复了。赵德炎只希望它还能像五十多年前那样,在形式与内容上都不至于有什么大的改变。不然的话,他心中这些年的失落就无法找回,也就不能达到寻根圆梦的美好境界。

但愿啊但愿,赵德炎在一阵祝愿故乡永远美好的祈祷中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他没带秘书,没带随从,也没带夫人——他的夫人是一名韩国姑娘,自打十多年前儿子走私贩毒案发后,她受到打击,神经失常,一直在一家颇有名气的精神病院接受长期治疗。他孤身一人离开大陆,又孤身一人踏上了中国的领土。

他去时只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回来却已白发苍苍老迈衰弱了。

顿时,他的心中涌出了不少思乡的古诗名篇,有宋之问的《渡汉江》:“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有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在故乡从未接触过这些诗章,他没上过私塾,也不可能知道它们。这都是后来在台湾在美国学会背诵的,远离故土,飘泊流浪,思乡情切,学起来、背起来出奇地快。

第一站到达上海,他没作任何停留,又匆匆飞抵武汉。

飞机降落王家墩机场,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出口停着一长溜的士,那些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像一张张狗皮膏药,贴上一个个拎着大包小裹的旅客纠缠不休,非把你拉上车不可。反正是要坐车的,赵德炎见到第一个前来寻问他上哪儿的司机,二话没说就钻了进去。

“先生上哪?”司机再问。

“把我拉到附近随便哪家像样点的旅馆就行了。”赵德炎答。

司机闻言,又瞟了他一眼,估摸着他的身份,想象着要去的地方,然后启动油门,一溜烟地向机场外开去。

走过一段有点颠簸的土路,就进了武汉市区,宽敞的马路与高大的建筑与西方城市的景观并没有什么两样。

司机兜来转去地走了一圈,将他拉到一家上等宾馆。

“多少钱?”赵德炎问。

司机手指朝前一点说:“都打在计时表上了,二十二块。”

哦,并不贵呢,赵德炎瞧着他们拉客时那副纠缠不休的样子,以为这下该挨宰了,心里早就想好了一个可以接受付出的数字。没想到拉了这么长一程,收费还不到三美元呢。

于是,他掏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人民币递了过去:“给,不用找了。”

司机接过票子,十分高兴,马上走出驾驶室,为他打开车门,拎出行李,拎上宾馆台阶,一直拎到接待大厅。

“谢谢,谢谢,”赵德炎一迭连声地说着。

司机满脸笑容:“不用谢,不用谢,您家这大一把年纪了,送送您家,应该的么。”

司机的热情与笑容很快就将出机场时心中的不悦冲得一干二净了。

一切都安顿好了,赵德炎没有半点旅途疲劳之感,他心情不错,精神也好,就步出宾馆,到处走走看看,感受一下国内的政治、文化、经济等氛围。

来到一条大街拐角处,前面围了不少的人在那儿争相观看,他也走了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他挤进人丛,见墙边坐着一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头,正在为一个年轻人算命呢。

哦,算命这项,大陆不仅时兴,还可在街头摆摊设点呀,看来国内的宗教信仰如今真的相当自由呢。

顿时,他的心头不禁一动,何不也找他跟自己算算、看看呢?

且慢,先瞧瞧这老头儿的本领再说。

摊子前面,立着两块直而长的木牌,像是过去楚庄贴在门楣两边的一副春联。两块木牌上分别写着:“将军下马看前程,英雄驻足问人生。”口气倒蛮不小呢。老头身后的墙上,则挂着别人送来的一幅幅锦旗,上面自然写着一些褒扬奉承的美好语言,什么“神机妙算”、“道破天机”、“铁算子胡”、“慧眼独具”、“指点迷津,百验不爽”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赵德炎一面一面地看下来,竟发现一块大大的镜框内,复印放大了一则重要的新闻报道。报道内容为古楚国命相学大师、未来学专家、周易研究权威胡诗礼为中央某领导人算命看相、预测未来,灵验率几达百分之百,传为佳话,为神秘学研究走向社会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打下了一个新的基础。新闻旁边,有胡诗礼与那位中央领导人的合照为证。这张照片,留下的是他们两人堆满笑容、手拉着手的精彩瞬间,在一个官本位的国度里,为中央领导算命看相,并得到了他的首肯与赞扬,还有什么比这则报道和照片更有说服力的呢?也就难怪老头子的生意这般红火了。

那么,他的名字该叫胡诗礼了。胡诗礼?怎么这名字有点熟悉似的?是不是在美国的华文报纸上见过?赵德炎搜索枯肠地想了一会,不禁自个儿摇摇头,老了,记忆力不行了,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这老头虽然发须皆白,但观其脸面,赵德炎估计他的年龄并不很大,可能要比他小上那么几岁呢。可满头白发与一撮上翘的白须在冬日余晖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银光,煞是好看,别有一番韵致,也给他的身世和职业更添一份神秘。

他们年纪相仿,应该有共同语言;再说,他打的不是古楚国的牌子么,说不定他就是荆州哪个地方的人,弄不准还是一个地道的老乡呢。这样地想着,赵德炎就站着不动了,他也想请这位胡大师为他好好地看上一命,算上一卦。这些年,他简直就是生活在预感与兆头的神秘笼罩之下,他太相信命运了。

他不得不信啊!

今天,他已没有任何事情要办,反正有的是时间,于是,就那么蹲在一旁看老头给围观的人们看相。一连几个,他都看得相当之准,被看者心甘情愿地掏出一张一张的十元钞票作为酬金,皆笑眯眯地满意而去。于是,他对眼前的胡大师,不觉生出了几分敬意。也许,他真的具有未卦先知的本事?世上有些事情,你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他不急,就那么等着,等别人看完后再说。他将自己定在了最后一名,想让胡大师在收摊前为自己好好地算上一卦。

夕阳渐渐收敛了它的余晖,薄暮静悄悄地洒落在地,周遭的喧嚣也如潮水般地开始慢慢退去。这时,摊子前就只剩下赵德炎一人了。

不待他开腔,老头儿主动与他搭话:“这位先生,我已经注意你好长时间了,你是不是也来看相算命的?”

赵德炎说:“正是。”

“本来早就可以轮到你了,你却故意往后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只想请你静下心来,为我好好地算上一番。”

“先生贵姓,请问年庚多大?”

“免贵姓赵,”赵德炎答着,报出了自己的诞生年月及时辰,他知道算命需要生辰八字。

“哦,赵先生比我还要大上两岁呢。”

“是吗?那我就忝居为兄了。胡老弟,天已不早,咱们是不是干脆找个安静好点的地方,由我来请客,一边喝酒,一边请你算命呢?”

胡诗礼想了想,道:“既然赵先生瞧得起老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无功受禄、攀附高枝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在下一个走村串户、走街串巷的江湖人,交个朋友吧。”

赵德炎接过,看那上面写了一长串的头衔:中华周易研究学会会员、中国未来学研究协会会员、手纹研究专家、命相学大师、荆楚神秘文化研究学会理事胡诗礼。地址: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赵德炎一边看一边想,看相算命的都有名片,还烫了金,印得这么精致,没想到大陆人现在变得这么阔气了。

赵德炎将名片收下,说道:“我身边没带名片,也没个回赠的,真不好意思。来,还是抽支烟吧。”

赵德炎递上一支“三五”牌香烟。

胡诗礼也不推辞,接了烟说:“我出门在外,不带上这个东西不行,咱们中国人就是相信权威名人,没个头衔什么的,你就是把命算得再好再准,人家也不信服你。”

说着,就开始收拾摊点,赵德炎也在一旁帮着拣这拣那。一同将这些摆设的器物搬到胡诗礼的下榻处,然后就近选了一家餐馆,要了一个单独的包厢,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

服务小姐递过菜单,赵德炎翻开粗粗地看了一遍,拣价钱最贵的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要不是胡诗礼拦阻,恐怕要点上一满桌呢。

“赵先生,别点了,就咱两人,哪能吃得了这多呢?”胡诗礼摆摆手说,又对服务小姐道,“把后面的两个菜划去,只要四个就足有够有了。”

赵德炎见状,只得说道:“好吧,那就先上四个再说吧。”

小姐问:“两位老先生要点什么酒?”

“来一瓶‘黄山大曲’。”胡诗礼道。

“好的。”服务小姐应着,马上走了出去。

“黄山大曲?”赵德炎问。

“嗯,那酒味道不错,也不知赵先生喝过没有。”

赵德炎摇摇头说:“没有,我还不知道有这种酒呢。”

“是咱古荆州境内的一家酒厂生产的,我格外地喜欢。”胡诗礼解释道。

“哦,看来胡先生是荆州人氏了?”

“不错。”胡诗礼说着,话头一转,“赵先生,咱们选的这个地方不错,真正安静得很,现在咱们还是书归正传,让我来跟你好好地算上一算吧。”

赵德炎很想聊聊古荆州,听他这么一说,也就转入正题道:“好吧。”

胡诗礼说:“不是我老胡吹牛皮,我这人看相算命呀,就是要比一般人灵验,你当这是为什么?我运用了当代综合学呢。你看其他一些摆摊设点的,抽签的就只抽签,看面相的只单独看面相,看手纹的只单独看手纹,打卦的只单独打卦,推算生辰八字的也只推算生辰八字这一项 ……可我呀,却是把这些种类全部综合在一起。也就是说,在我这儿,既算八字,也抽签打卦,还看面相手纹,把各方面的信息一综合呀,就有几分灵验了呢。”

胡诗礼说着,把他的生辰八字又问了一遍,对他的五官进行了一番认真的研究,又要他伸出左手,翻来覆去看了一通,然后掏出一串古代铜钱,为赵德厚占了一卦。

做完这些,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赵德炎打开“黄山大曲”,将两个酒杯斟满,高高举到胡诗礼面前说:“胡大师,幸会幸会,来,先干了这一杯。”

“干!”

两声“嗤”响,酒杯就空了。

“吃菜吃菜。”赵德炎又点着筷子说。

于是,两人就这样边吃边喝谈开了。

刚开始自然是胡诗礼大谈而特谈:“赵先生呀,你的命跟一般人可不同呢。咱先说说你的五官吧,心为行之根,相为心之表;心之善恶,相之可见;富贵本由天定,办事还在人为。五官之见,一看其眉,二看其眼,三看其鼻,四看其耳,五看其口,六看其色,七看其纹,八看其痣,九看其舌,十看下巴。你这人有几点最为突出,一是眉毛丛起,命大命硬,总能死里逃生,必定高寿无疑;二是眉毛中断,兄弟长久分散;三是鼻似悬胆,家财巨万。看你的生辰八字呢,据我推算,赵先生必是远乡之客,一生飘泊孤零,四处奔波,时有不明不白之事。再来说说你的手相,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是能够改变的,可有的却怎么也改变不了,比如这手纹就是,生命线、情感线、智慧线、命运线等几条主干线生下来是咋样,死时也没什么变化,哪怕就是那些干体力活的工人、水手、农民,他们手上隆起一层厚厚的老茧,可以覆盖手纹,也不能使它变歪变直。为什么不能改变?这就是生命的信息,它是与生俱来的,这就是命。所谓命运,命是天定的,无法改变的,而运呢?顾名思义,是可以运动的,它可以流年运转。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富贵本由天定,办事还在人为这一道理。”

赵德炎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眼前这个胡大师果真名不虚传,还颇有几分真功夫呢,看来今天请他的客让他算命是找对了。

胡诗礼说着,突然问道:“赵先生,我跟你是不是算着了几分?”

赵德炎只得如实说道:“胡大师,你真不愧为神机妙算,有些事,还真让你给说对了。我离乡背井五十多年,从台湾到美国,一辈子像颗浮萍,四处漂泊流浪,兄弟自然是长久分散了。”

“赵先生是不是才从国外回来?”

“是的。”

“自从离开大陆五十多年后的第一次?”

“不错。”

“赵先生是哪里人?”

“跟你也算得上是同乡呢,属古荆州的。”

“哦,”胡诗礼闻言,不觉一愣,紧紧地盯着赵德炎的脸盘一眨不眨地望着,“虽然你说着普通话,怪不得里头还有荆州话的口音的。”

“可不是嘛。”

“好吧,最后,我就来分析刚才为你卜的一卦,阳阴阳阳阳阴,”胡诗礼说着,伸出右手食指,蘸了点白酒,在桌上写出所占之卦,“你道这是什么卦?它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五十卦——鼎卦。从卦形上看,上卦为离,属火;下卦为巽,属木。木上有火,火上煮物。鼎,就是一个煮物的器具。赵先生占得此卦,是一个大吉大利的征兆啊。”

“是吗?还望胡大师多多解释解释。”

“好的,”胡诗礼应道,俨然一个真正的易经研究专家,说出不少专业术语名词,“鼎,元吉,亨。也就是说,此卦大吉大利,万事亨通。咱再来细细地分析吧,鼎为煮物之器,圣人烹食以祭祀上帝,同时供养圣贤之人,君子以正位凝命,自当大吉大利。鼎之下卦巽为顺,鼎之上卦离而明,顺而明,即是耳聪目明。‘六五’阴柔上行至中位,与‘九二’阴阳相应,所以大亨通。赵先生占得此卦,不论此次回乡,还是日后返美,都是大顺大利,兄长一生晦气至此尽矣,此为一也;其二,先生过去离开大陆之前,肯定与鼎这种器具有所关涉,沾了它的灵气,不然的话,早就惨遭厄运,客死它乡了;此次回乡,以及往后的日子,恐怕与鼎仍将有不解之缘。”

赵德炎听说,一双眼睛越瞪越大,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人把他的一些事情说得如此之准。

“是的,胡大师,你算得太神了!”赵德炎心悦诚服地说道,“我的故乡就在古荆州楚庄村,那里有座鸡母山,据说山洞里头藏着古代楚国的一大批青铜宝器,其中最有名气的,就是楚怀王打造的九个高高大大的铜鼎。我从小就听了不少传说,也亲眼见到乡亲们从牛浪湖中捞出过一些小小的铜鼎。因此,我不得不承认小时的确沾了鼎的不少灵气;至于以后我是不是还与鼎有缘,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前是有过的,半点不假。”

胡诗礼听着,不觉浮上一股甜甜的笑意,慢慢地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道:“赵先生,咱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当我是哪里人?也是在楚庄土生土长大的呢。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就是当年抓壮丁给抓走了的德炎哥对不对?”

“啊?!”赵德炎闻言,不觉一声惊叫,“不错,我就是赵德炎,你是……”

“德炎哥,你真的想不起俺来了?小时候,咱们可在一起放过牛、打过扑泅、寻过野菜、挖过莲藕……”

“唉呀,俺想起来了,”这时,赵德炎突然大叫道,“你是天狗,不错,你就是天狗!你小名叫天狗对不对?你家祖祖辈辈都是看相算命的,小时候,你父亲一天到晚逼你背古诗、识古礼,好让你接他的代,所以就跟你取了个学名叫诗礼。我只晓得叫你的小名,哪还记得你这文文雅雅的学名?刚才我还在想,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呢,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就是记得,也跟你对不上号。嘿嘿嘿,没想到咱刚一回国,就在武汉碰上了你,这可真是太巧了。来,为咱们的相聚好好地干一杯!”

两只酒杯碰得脆响脆响。

赵德炎仰脖一口喝干,不禁感叹万分:“天地真大,世界真小啊!”

胡诗礼说:“德炎哥,俺早就有了一预感,只是不敢贸然相问。” 赵德炎说:“其实,我应该想得到的,你把你家祖辈看相算命的真功夫全给继承下来,再加以发挥发扬,当然就比别个强,成了一名了不起的专家权威罗。”

胡诗礼笑了笑:“德炎哥,连你也取笑俺了,什么狗屁专家权威,这家那家,还不是自封了好混口饭吃么。你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每年年底,匆匆忙忙地赶回村与家人吃一餐团年饭,一过正月十五,就又出门了。一年上头,走东串西,流浪在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其实我也晓得,哪个在内心里头把你当回事哟,还不是你骗我来我骗你。咱凭着一张瘪嘴,钱倒是赚了几个,活得可半点都不是滋味哟!”

五十多年后的童年伙伴在异乡偶然相逢,还真有几分传奇色彩与缘份呢,两人都高兴得没法,叫来服务小姐,又点了两个菜,拿了一瓶酒,尽情地喝着,兴奋地聊着,把这些年积在心中的苦水哗啦哗啦地倒个不休。

直喝得醉眼朦胧,赵德炎突然想起明日还要搭车赶回楚庄,抬腕看了看表,已是晚上十点了,就对胡诗礼说道:“天狗,咱明日还要搭车赶路,今天就喝到这里吧。反正我要过年了才走,咱们回楚庄了,再在一起喝它个一醉方休吧。”

胡诗礼说:“现在已经是腊月,就快要过年了,俺也不在乎多赚少赚几个钱的。这样吧,我明天陪你一起回楚庄吧。”

“那不误了你的生意?”

“你回来一趟容易吗?咱们都土埋脖子的人了,还能见得上几次面?还能在一起呆多长时间?钱是赚得完的吗?咱赚多是过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富;赚少还是过日子,也不见得有多穷。如果世上的一些事情现在都还看不穿想不透的话,那就真是糊涂一辈子了。”

“天狗,有你陪伴回村,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五十多年了,一些路径,我恐怕都弄不清楚了。”

两人说着,一同走出包厢。结了账,又相互扶持着走上大街。胡诗礼住得很近,走不多远就到了。他坚持着要送赵德炎回宾馆,说他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错路就麻烦了。

赵德炎不要他送,说是打个的,用不了几分钟就到了,快得很呢。

胡诗礼以他的经济实力和惯常思维,十来分钟的路程,根本没想到去打的。听赵德炎这么一说,想想也是,就不再坚持送他,只说明天早晨七点钟去宾馆找他就是了。

“就七点吧,”临分手时,胡诗礼说道,“德炎哥,七点钟我到宾馆门口等你,咱们一同搭车去长途汽车站。现在的交通实在是太发达太方便了,走汉宜高速公路,中午就可赶到荆州市。咱们再转两回车,当天就可赶回楚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