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钱先明算是彻底地绝望了。
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这一民间俗语就像是对他近来所作所为的精辟概括与真实写照。
他想煽动群众打死偷牛贼把楚庄的水搅混,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成全了赵德厚,弄得他的威望有所回升。
他想借李兵兵之手阻止村里砍林建庙,结果一瓢稀屎反而扣回到了自己的头上,全村人都晓得是他钱先明在背后到处戳拐,都说他是一个煽阴风点鬼火的坏家伙。这一事件的结果,不仅没有动摇赵训武的位置,反而使得他成了传说中的神奇人物,大家都说他是如何如何地机智勇敢,如何如何地本领高强,如何如何地宽宏大量……唉,大人小孩,都把他吹得神乎其神,好像真正成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成了楚庄村的救世主似的……
事与愿违,事与愿违啦!钱先明一迭连声地在心头长叹不已,怪只怪自己没有把握好过去的机会,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为此,他不觉万分伤心,一连好几天病病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这天,钱耀祖把他叫到床前问道:“明儿,这段时间,你总是魂不守舍的,一天到晚像个鬼魂似的荡来荡去,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钱先明道:“没什么。”
事到如今,村里发生的一些重大变故他还一直瞒着钱耀祖,自认为瞒得滴水不漏,他不想让父亲为他惋惜为他担忧为他悲伤。
钱耀祖反问道:“你说没什么?”
“是的,是没什么。”
“明儿,”钱耀祖突然拍了拍床沿,厉声问道,“一些事情,你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听了这话,钱先明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凄然地默默地望着一直躺在床上的父亲。
“其实,你的一些事情,俺早就知道了。”钱耀祖缓过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
“你都知道了一些什么?”钱先明问。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钱先明默然无语。
“你还以为俺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对不?明儿呀,你的一些事情,俺早就晓得了,什么都晓得了呢。”钱耀祖的语气显得异常平和舒缓、不温不火,“我知道你曾经受过两个小孩的侮辱受过村人的嘲笑,知道你的支书早就垮台了,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一直想报复,知道你鼓动村民毒打偷牛贼想置他们于死地,知道你利用李兵兵阻止赵训武伐树建庙惹了一身腥臊……明儿呀,你瞒我,我也就瞒你,装作什么也不晓得的样子,其实呀,俺是哑巴吃汤元——心里有数呢。”
钱先明听着,一对眼睛瞪成了两个鸡蛋,父亲躺在床上半步门也没出,这些事情是怎么晓得的?他可真是活成了一个人精啊!
“你一定感到惊奇,”钱耀祖仿佛摸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说道,“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了,怎么晓得这么多,弄得这么清楚明白是不是?其实呀,俺只要把这谜底道出来,你就恍然大悟了。”
说到这里,钱耀祖故意停下来,两眼直直地望向儿子。
钱先明急切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些事,都是一个小孩跑来告诉我的,”顿了好一会,钱耀祖才说出了这一谜底,“每次趁你不在,他就溜进了我的屋子,说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外头的什么事情都不晓得,实在是太遗憾了,他愿意义务帮助我弄清外头发生的一些大事。然后就伶嘴俐牙地告诉我你儿子钱先明最近在做什么事,出了什么洋相等等等等,说完后,一溜烟就跑了。”
“这个小孩是谁?”
钱耀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去问他。”
“爸,你快告诉我,他年龄多大?个子多高?长相怎样?老子非把这个小孩查出来不可!”钱先明咬牙切齿地说。
钱耀祖仍是摇头:“根本没有必要去追问到底是谁的小孩。”
“为什么?”
“一个小孩,查出来了又能把他怎样?”
“俺起码可以弄清他背后的黑手是谁。”
“咱们父子俩这些年在村里树敌太多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去查。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每次来,都戴了一个孙悟空的面具,他还坦率地承认那侮辱你的两个小孩,其中有一个就是他。明儿呀,他是咱们的对手专门派来气我的,他们盼我早点死去呢。本来,俺也是土埋脖子,只要一口气缓不过来就会闭眼的人,看着他们的这些行为,不禁又生出了赌一口气的念头。你们望俺死,俺偏偏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躺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也罢,反正我就是要活,一定要活下去。因此啊,俺还要感谢那个小孩,感谢咱们的那些对手呢。说句实话,要是这一连串的不幸消息都是从你口中说出来告诉我,恐怕俺早就经受不住打击,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可从咱对手口里说出来,意义就大不一样了,不蒸馒头蒸〈争〉口气,俺牙一咬,就挺住了,又好好地活下来了,一直活到了今天,还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觉得,只要俺多活一天,即使什么事情也不做,对俺的那些对手来说,都是一种很好的报复。”
钱先明听着,突然使劲地摇摇脑袋说:“爸,现在不知怎么回事,俺一听到报复这两个字儿,心里就觉得怪怪地没有意思。”
钱耀祖鼓励他往下说。
钱先明道:“过去,俺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复仇。整垮了赵德厚,仇报了,快意了。可不久,俺又自个儿栽了。从台上一栽下,脑里又只想着报复了,也利用了不少大好时机,可一桩事儿都没做成,这不是老天爷故意跟俺作对要成全赵家父子么?话说回来,就是报复成功了,又会怎么样呢?咱到底得了些什么好处呢?况且,对手又要开始反报复了,你又得一门心思地防着。一辈子,就这么倒来转去的,有些什么意思?”
钱耀祖道:“你说的这些,最近俺也有这样的同感了。过去一点都没有,心里想着的只有报仇,除了报仇外还是报仇。可自从你整垮赵德厚,当上了村里的支书后,俺心里的一些想法就变了。这些日子一个人躺在床上没事干,这方面的事儿也想得最多。人生一世,总不能仅仅只为报复二字活着啊!可是,不为报复,那又图个什么呢?不为报复,俺能够活得到今天吗?……”
这时,钱先明打断父亲的话道:“爸,俺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自打这次利用李兵兵阻止赵训武伐林失败,俺真正有点心灰意冷了。这辈子,总不能一门心事只想着报仇啊!除了复仇,应该还有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才是。因此啊,我想趁着年轻,脑袋瓜子好使,干点实事。最近,俺在一本书上读到一句关于报复的名言,原话我不记得了,大意是说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超过对方。现在,俺是没有再当支书的可能了,我想得一门心思想方设法多赚几个钱才行。到时候,自家修一栋楼房,办一个厂子,买一部车子,搞得红红火火的,超过村里其他人,超过赵家父子,这不也是一种很好的报复吗?”
钱耀祖赞同道:“明儿啊,你这想法蛮不错呢。”
自与父亲的这次谈话过后,钱先明就真的不再想着怎样想点子钻空子图报复了。他虽然仍像个幽灵般地在村里转悠,到镇上游逛,可心里装的却是想方设法寻找赚钱的门径。他灵活的脑袋瓜子转动着就像一只优良的猎狗撒开了灵敏之网,不放过任何一条有用的信息。
经过一番观察、考证,钱先明终于作出决定:当一名棉花贩子。
这是一条可在短期内获取暴利、发财致富的可行途径。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本事当一名棉花贩子的,不然的话,那不是棉花贩子满天飞,人人都成了富翁了么?
他发现,做一名棉花贩子不仅要冒着一定的风险,还得有资金、会经营、懂门路才行。也就是说,要有胆有识才成。而这对钱先明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难事。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肯做,就有可能把它做得很好,他有这种自信,也的确具有这样的能力。
首先得凑上一笔款子才成。
这些年,他冒着危险用铜鼎到广州换回的一袋钞票用于钻营与报复,早已花得所剩无几。如今,珍贵文物的价格像雨后春笋,一个劲地往上窜。家里还藏着一个铜鼎,若是脱手,赚回的钱肯定还比上次多出几倍。可是,国家的控制与管理比过去可要严格多了,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弄不好,说不定脑袋都要赔进去呢。钱先明不想冒这个险,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可是,将家中所有可以变卖的物什拿去换钱,加上手头的现款,总共也只凑了三千多元。要想当个棉花贩子,没有一、二万元的现款用于开销、收购,可就别做这个发财梦呢!
怎么办?
钱先明脑袋一转,就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法子——高息贷款。
这借贷的对象不是银行,而是村里的乡亲。棉花的收购旺季,也就那么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只要把别个的钱挪来用上一、两个月就可以了。他钱先明愿意以每月10%的利息借贷,不论是谁,若是借出一千元,一个月后,就可得到还款一千一百元;两个月,就是一千二百元。这样的高额利息,对村民的确具有很大的诱惑力。每家每户,手头都有几个活钱,反正也不急着用,都是一点一点地积攒着准备过年花销的。现在借给钱先明两个月,一下子就可获利20%,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之?只是近段时间钱先明几件事情做得不甚光彩,大家对他颇有顾虑:这家伙,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歪心事,耍什么鬼花招啊?钱先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马上告诉人家说他要做一笔大买卖,还缺一小部分钱,两个月后,生意做成,就可连本带息归还了。他说每借一笔,不论多少,都可以找公证人公证,由他写上借条。时候一到,就是拆屋卖钱,他钱先明也要还的。大家只担心他的鬼心思,而对他的经济实力,却从来没有产生半点怀疑。楚庄村的每一村民,对他向县图书馆的巨额捐款仍记忆犹新。加之钱先明一个劲地发誓保证,说得那么恳切动听,大家就都相信了他,把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几个钱全都借了出去。
凑到足够数目的钱款,钱先明拿出其中的一部分,用于打点镇棉花收购站的有关员工。常言道,舍不得金弹子,难打凤凰鸟。可不要小看了采购站的这些收购员,乍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可他们手中掌握的实际权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比如说吧,一到棉花收获、采摘的繁忙季节,那前来交送的农民,总是排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龙似的队伍。若是严格按顺序交卖,有时排上一整天的队,还不一定轮得上你。而收购员就可咋咋唬唬、明目张胆让你从队尾径直插到前面先交,这种特权,任是谁也干涉不了。
再比如棉花验级,里头的讲究与奥秘也大得很。收购员打开口袋,抽样检查,根据干湿、成色、质量划分等级。级与级之间,价格悬殊相差颇大。收购员定级,往往凭自己的主观感觉,不可能分得那么精确恰当。这其中,还掺杂着不少感情因素。只要高兴,或跟你有一定的关系,他就可以把等级定得高一些;反之,则故意压低级别。就是不满,你也无处申诉,只得忍气吞声吃闷亏。
还比如,棉花过秤时,也有一定的学问。稍微秤多一点或是秤少一点,可就是哗啦啦的票子啊。
因此,钱先明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人笼络好不可,都是些惹不起的“太上皇”呢。若不把他们巴结好,自家的疋棉都不可能卖出好价钱,就更不说专门当一名棉花贩子了。
拉拢打点,是钱先明近年来为了报仇所做过的不少勾当之一,轻车熟路的,做起来颇能得心应手。通过关系,他跟他们套上了近乎,每人两条“芙蓉王”的香烟,一个装着百元大钞的红包。并且,钱先明还再三再四地强调,这只不过是刚开始的一点小意思,只要他获利了,日后还要给他们更多的好处。
互惠互利,自然是皆大欢喜。
做完这些前期准备工作,钱先明就开始走村串户,正儿八经地收购起棉花来了。
一个棉花贩子、收购中间商就此诞生。
他在盘划这一赚钱门径时,早已摸准了大部分农民的心理。一般来说,每家每户都有几亩棉花旱地。棉桃总是分期成熟,也就是说,每次只能采摘不多的一部分。数量不够,也就犯不着专门花费时间精力送到镇上去卖,既然钱先明上门来收,现款现货,也就十分乐意卖出;就是攒上了几百斤疋棉的农户,一想到运输、排队、验级、过秤等繁复的过程,心里就打鼓:送到镇上要车推人挑;排队若不顺利可能要在露天地里熬上一夜,晴天倒没什么,若是碰上大雨,人淋湿,棉受损,那可就倒大霉了;采购员在验级时如果故意压低棉花等级,你上哪儿去告?只有自个干生闷气的份儿;过秤时也难保他们不让你缺斤少两的;就是卖了个好价格,也不一定马上拿得到现款,说不定会是一张白水条子呢……而钱先明前来收购,就比较公平合理,不要自己运输,不要排队费时,化验等级实打实,过秤不会弄虚作假,最为关键的是可以从他手中马上拿到活钱,这样地,周围农民还生怕钱先明不来收购他们的棉花呢。
刚开始,钱先明还骑着个破自行车,车架后放一个木架子,架子两头各绑一个个大大的竹筐。他走一路,收一路,将后面的竹筐装得满满的,然后摇摇晃晃地骑着回到家中。过了两天,大家宣传开来,就可不必他出门跑路收购了,好多农民主动地送上他的家门,他干脆在门口摆了一个磅秤,俨然建了一个私人小型棉花收购站。
几天来,他的生意好得没法。
他将这些棉花收了堆在自家堂屋里头,晚上,则关了大门,拿个喷雾器,洒上一层水雾,或在里头加上一些线团布头、卵石砖块以增加重量,然后用衩口袋装好封严。隔个两、三天,他就雇上手扶拖拉机,将收来的棉花送到镇采购站。收购员一见是钱先明送来的棉花,让他插在前面第一个交送,验级时自然也相应地提高半等或是一级,过秤进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钱先明收的若是二级花,就可卖个一级;收的一级,便可交个特级;收的一百斤,因喷了水雾、掺了杂质,重量一般可以增加三至五斤。这样一来,每交送一次,钱先明自然可以赚到一大笔。
农民高兴,都说他钱先明这个棉花中间商是为他们做了一笔好事;采购员也高兴,他们每收一次钱先明送来的棉花,就可捞到一笔油水;最高兴的,获利最多的,当然要数钱先明本人了,每天晚上,他都要蘸着唾沫,眉开眼笑地将赚来的一迭迭钞票从藏好的箱底拿出,数得哗啦直响。
要像这样收购下去,用不了半月,就可还清高息借贷;若是收到棉花的煞尾季节,嘿嘿嘿,他钱先明不成个暴发户才怪呢!
不论白天黑夜,钱先明都在做着发财的美梦。恍恍惚惚间,他见到自家耸起了一栋要比村办小学正在修建的楚雄教学大楼还要高大的楼房;建了一座村里最大的工厂,聘请了不少青年男女进厂当工人,就跟当年父亲钱耀祖雇请长工一回事;还买了一部豪华的小轿车,小车不仅性能好,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小,它可以在村间的小路上一阵风似地跑来跑去,屁股头冒着一股浓浓的白烟在村子里飙进飙出,牵惹了满村人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可是,就在这即将变成现实,几乎看得见、摸得着的幻景中,猛然出现了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形象。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钱先明跨台后上任的楚庄村第三任党支部书记赵训武!
赵训武的突然到来,将钱先明的梦幻在一瞬间给击成了纷纷点点的碎片。
钱先明正在吆喝着一个农民要他将刚刚秤过的一担疋棉挑进堂屋,赵训武仿佛从天而降。
“钱老板,生意不错啊!”赵训武没带村里其他干部,就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台磅砰旁边,左手叉腰,嘴角含着一支香烟。
“嗯,还可以,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吧。”钱先明随口答着,回头一看,见是赵训武,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钱先明分明从那射来的目光和嘴角露出的嘲讽中看到了一股凛凛的杀机。
他的心底猛然格登了一下。
“钱老板,”赵训武说,“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地谈谈。”
“好的,好的。”钱先明赶紧答应道。
“这收花的事儿,是不是停一停再说?”
“那自然是。”
钱先明不敢怠慢,要几个正等着上门交花的农民在外面歇息一下,说是跟赵支书有要事相谈。
然后,他将赵训武引进屋内。
堂屋里堆着近几日来收购的雪山般的棉花,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赵训武眯缝着眼睛跟在钱先明身后绕着一步步地穿过堂屋,在后门处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钱先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模笑样地递过一支“白沙”牌香烟。
赵训武稍一迟疑,就接在手中,夹在耳缝间。
沉默。
他们俩还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单独面对面对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钱先明知道赵训武此次前来必有针对着他的要事,到底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他紧张地思虑着。
不会是别的什么,肯定是收购棉花的事情有什么把柄抓在了赵训武的手上,现在轮到他来报复了,钱先明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也只有被动挨宰的份儿了。
他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上。
赵训武咳了一声,突然大声说道:“老钱,村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咱们心里都有底,只不过没有挑明罢了。老像这样拖下去,没完没了的,也不是个事。今天,俺想跟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免得你斗过来,我斗过去的,没个止境,伤了大家的和气。”
“是,那自然是。”钱先明望着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下文。
赵训武朝堂屋内一指道:“国家虽然提倡开放搞活,可有些事情却还是要禁止的,不然的话,咱们这个社会就会乱套。就拿你这收购棉花的事情来看,且不说建一个私人收购站属明显违法,咱只单说你在其中耍的一些花招吧。你在收来的疋棉中喷上水雾、掺上一些砖头瓦块在增加重量,在每袋疋棉上头放上好棉花做门面提高等级,而底下装的却全是次花,你这坑害国家的犯法行为,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老钱,我只要派人到镇上联络一下,把工商所、派出所的找在一起,他们不仅要把你这堆在堂屋里头的几千斤疋棉全部没收,还要重重地罚你一笔款子,关你十天半月的禁闭。我说的这些,你信不信?”
钱先明听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只要我像你以前做的那样,有半点报复的心思,你想想吧,你将会面临着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刑事拘留不说,光这没收的几千斤疋棉所造成的损失和罚款,你就是拆屋卖也无法弥补,将会弄得你倾家荡产,一辈子也休想翻身!”
钱先明的全身在开始颤抖。
“老钱,可是我没有这样做。”
“赵……支书……俺……俺……”钱先明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如果不是我赵训武,而是换了一个别的什么人,只要稍稍报复一下你过去的行为,他会怎样做呢?老钱,你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自作聪明呢,你以为你过去的所有所为都做得蛮漂亮、很隐蔽是不是?俺其实心里都有底,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了!你苦心积虑,给县图书馆捐款抬高自己,借以入党;你打通关节,巴结上级,为自己当官铺路;你收买老大、老六两个土流子长期暗中监视我父亲,捉他的奸,影响他的名声,逼他辞职,害得他大病一场差点命丧黄泉;你趁我南下考察之际,煽风点火,鼓动群众,想打死偷牛贼,在村里制造一场人命官司,唯恐天下不乱;你借手李兵兵持枪阻止村里砍树伐林,差点开枪伤人……”赵训武说到这里,不觉义愤填膺,声音慢慢加大,“钱先明,你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用心何其毒也!老钱,我赵训武只要稍有一点你这种阴暗心理,你现在将面临着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可是,怨怨相报何时了?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想以怨报怨,我不愿看到你的悲剧!老钱,其实呀,你在咱村也算得上是一个才子,俺只希望你今后把一些心思用在正道上!”
这时,钱先明的内衣已全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滚过脸颊。
“我……我……赵支书,没想到你……你能这么宽宏大量……我……我……”他身子抖动着,嘴唇嚅动着,声音断续着。
“老钱,俺还有事,今天就说这多,你把我的话好好地想一想吧!至于堂屋里头收来的这堆棉花,我希望你能在今明两天之内把它处理好,再也不要搞什么个人收购站,违反国家政策当一个棉花贩子了!”
赵训武说着,站起身,穿过堂屋,走了。
钱先明呆呆地望着他向外走出的背影。
直到赵训武走出屋外,脚步声慢慢远去,钱先明依然坐在屋后的那把木靠椅上,目光仍茫然地瞪视着赵训武背影消失后留下的一块空白。
钱先明的内心深处,正卷过一阵阵从未有过的强劲飓风。
他的灵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与震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