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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4-11 09:29:18 | 字数:5690

赵训文摊开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将自己搜集、整理、创作的楚庄青铜器历史故事往下读着,希冀获得什么新的发现与启示。

读着读着,他仿佛觉得自己心灵深处正有一扇隐密的大门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吱吱呀呀地叫着向外开启、开启……门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里面竟射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光芒越射越远,越来越艳。不一会,就照亮了他头顶的天空。

这时,他发现那道光芒在辽阔的天空变成了一道七色彩虹,这彩虹像一座长长的拱桥,从天南伸到天北,仿佛跨越了整个天空。他再仔细地一瞧,哦,原来彩虹的两边,一头连着历史,一头正挑着现实呢。他再向自己的那道心灵之门看过去时,竟发现门前延伸着一条坦荡的通道,而那门内,就是熊子藏在鸡母山中千百年来为人们向往已久的青铜瑰宝!

是的,赵训文在又一次咀嚼、研究自己所记下的这些历史传说与故事的时候,竟获得了一股神灵般的天启。

他的心中,确有一道通向鸡母山洞腹的大门在缓缓地、缓缓地向外开启……

第五章  吴三桂魂断楚庄村

民间对吴三桂的认识,恐怕更多的是他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爱情故事。

为了一个女人——他所钟爱的女人陈园园,吴三桂从一名明朝大将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千百年来受人唾弃的清朝鹰犬。从此,吴三桂一生的传奇坎坷、复杂多彩的悲剧命运也就拉开了它厚实的帷幕。中国历史长河,也突然拐了一个弯,冲刷出一条人们怎么也无法预料的河道。

吴三桂,作为明朝的一员将领,本来他已向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写了降书,将要献出山海关,归顺大顺王朝。可是,李自成手下的将领刘宗敏掠走了他的爱妾陈园园,吴三枉一怒之下,又倒向了清朝。尔后,吴三桂甘愿充当清廷鹰犬,率军攻打北京城,南下追剿李自成,攻克云南,将南明永历政权的桂王朱由榔从缅甸捉回绞死。他从北打到南,为清朝对中原的武装征服立下了汗马功劳。清廷待他也不薄,封他为平西王,留镇云南。

吴三桂在云南苦心经营了十多年,仓廪丰盛、兵强马壮、官员精练。他占据藩府,久蓄异志,不仅将云贵地区建立得俨然像一个脱离清王朝的独立王国,甚至还可以向全国选派官吏,称为“西选”。

康熙皇帝担心尾大难掉,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对众大臣说道:“三桂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及今先发,犹可制也。”于是,断然发出了撤藩令。

吴三桂接令,不觉气急败坏,当即杀死云南巡抚,自称周王、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公开举兵叛清。吴军挥师北上,势如破竹。加之康熙所撤的其它二藩也在广州、福州举兵,吴三桂散布在各地的党羽纷纷起兵响应,一时间,叛军迅速占领了广西、福建、广东、贵州、湖南、湖北、陕西、四川等十一个省的广大地区。

年轻的康熙帝急忙调兵遣将南下讨伐。

战争开始对清军极为不利,各处战场均居劣势。吴军来势凶猛,咄咄逼人,旗兵慑于威势,不敢进攻。直到康熙皇帝用招抚的办法,争取了一部分叛将的归附后,才渐渐稳住了局面。

一时间,清、吴双方在长江中下游一带进入了对峙的拉锯状态,战场主要集中在荆州江北和江西两方面展开。

吴三桂用兵之意,想以荆州和江西两地为据点,突破长江天险,造成左右钳形攻势向北推进,扼住清朝咽喉之所在——北京。

吴三桂将重点之重点又放在了荆州附近的松滋长江湖口,他亲率精兵驻扎于此。

吴三桂打了一辈子的大仗恶仗,可谓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手下的军队,也是兵强马壮、勇猛异常。可是,清军也非等闲之辈,率师至荆州的征讨大将是有名的清廷郡王勒尔锦,他手下的八旗士兵生来就在马背上颠簸,在刀林箭雨中穿行,一个个如狼似虎。因此,战争打得相当残酷,直杀得你进我退,难解难分,双方胜负难以决断,处于一种长期的胶着状态之中。

康熙帝年轻,还只二十出头;可吴三桂已六十好几,进入了老迈之境。显然,双方就这样长期耗着,局势对吴三桂犹为不利。生命紧迫,他可经不得拖啊。他希望速战速决,马上见出一个分晓,恨不得立时打进北京活捉康熙。可是,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怎么办?怎么办?吴三桂躺在军营中的一把太师靠椅上,望着眼前闪烁跳动的红烛光芒,不觉长长地唉声叹气不止。

他无能为力,只得驻军于此,听凭命运的安排与事情的发展,也许,江西战场会出现一个什么奇迹性的转折和变化吧?

回想自己传奇的一生,征南战北,总是依附、受制于人,先是明朝,后是大顺,再是清廷。他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一切,反而被人们视为朝三暮四、反反复复的小人一个。当初,要是他谁也不投靠,自己独立打天下,结果又会怎样呢?

说不定,他早就是堂堂正正的当朝天子了呢。其实,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没有啊,可他一次都没抓住,就那么眼睁睁地瞧着它们从自己身边白白地溜走了。

就是到了今天,他吴三桂举兵叛清,利用的还是明朝的名义,打的招牌、喊的口号也是“反清复明”,“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因此,他的大军每到一处,都受到当地老百姓的欢迎,他们把他视为解悬救民的救星,一个个剪下拖在脑后的尾巴——屈辱的辫子,那欢声雷动的感人场景,大有箪食壶浆、以待王师之气象。可是,明朝的那些遗老逸臣却看穿了他的把戏,不愿跟着他一道反清。他们认为明朝的大半个江山就葬送在吴三桂的手中,现在摇身一变,又要反清复明,怎么会是出于真心呢?只不过是在拉虎皮作大旗,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

他只能迷惑愚昧的农民,却蒙不住知识分子的眼光。

那么,何不干脆亮出自己的牌子呢?

天子天子,我吴三桂又何尝不是上天的儿子呢?

若是早有这份雄心,我吴三桂肯定不是今天这种受困于此的窝囊样子了。听说离此不远的鸡母山藏有比大禹九鼎还要高大的青铜九鼎,我何不将它们寻了出来?

青铜九鼎,就是王权、皇位的象征,只要我得了它们,振臂一呼,天下必当云集影从。然后,我堂堂正地登上龙位,名正言顺地打出恢复汉人天下的旗号,那么,推翻清廷,不就易如反掌了吗?

这么一想,吴三桂哪里还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禁变得精神焕发、英气勃勃了。

第二天,他亲至前线巡视、布署了一番,然后带着一班人马静悄悄地开进牛浪湖寻宝。

楚庄村及周围的农民对满人建立的清朝有着一种本能的反感,特别是清廷推行的强迫蓄发留辫更是刺伤了他们的民族自尊。因此,一见吴军开到,他们主动献出食物、提供住所;讲述历代寻宝者的故事,带他们勘查地貌地形;还有不少年轻小伙子慷慨激昂地要求加入反清行列。

当地农民的行为大大鼓舞、感染了吴三桂,他的信心也更加坚定了。

他在当地农民的带引下,围着鸡母山看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他又到附近的一些山岭和岩洞去观看,研究地质地貌,比照着构想鸡母山洞里面的形状与特点。

鸡母山所在的区域属五亿年前寒武系的岩石所形成的喀斯特地貌,周围有大大小小的溶洞三十多个,都位于牛浪湖边,真可谓无洞不水,水洞一体。他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地观看着这些山洞,发现洞口呈出各种各样富有情趣的景象:有的虚掩柴扉半户开,遮遮掩掩的只露出半个口子;有的蓬门今始为君开,洞口落落大方全部敞开,令人一览无余;有的十里暗流声不断,黑黑的洞中,水声哗哗,流入纵深……

吴三桂一边观看,脑里便生动地浮现出鸡母山洞中的情形。鸡母山洞,肯定也是一个巨大的溶洞,那里面,与他所看过的这些山洞定是大同小异。同时,他一边想着历代寻宝者当时的情景,分析熊子隐藏的真正洞口之所在。

经过一番推断,吴三桂以为高季兴的想法颇有道理,便决定顺着他的思路去完成他那被一场龙卷风中断了的一切。

当地农民听说要筑堤,都带着工具,主动来到牛浪湖边为吴三桂效命。 筑堤掘沟,种地收割,这都是农民的本行,他们做起来与那些整日跟刀枪打交道的士兵相比,可不知要内行、顺手多少倍。

不多日,一条高高的黄土大堤筑成了。

农民们架着水车,或是提着木桶、木盆等容器,争先恐后、纷纷赶来戽水。

湖水抽干,鸡母山东边的牛浪湖露出了一滩一滩的稀水淤泥。

农民们又带着铁锹、箢箕等农具,前来清理稀泥、翻掘洞口。

担走稀泥,挖出黄土,整个湖滩翻遍,越掘越深,可找不到任何人工痕迹,就更不用说什么通道与洞口了。

吴三桂不甘心,把所有兵士也投入到翻寻之中,命令他们在当地农民的带领下没日没夜地翻掘。

翻来挖去地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仍是空耗民力,什么东西也没得到。

那么,这通往鸡母山的洞口会在哪里呢?

吴三桂苦思冥想,一夜间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也想不出个道道路路来。

难道说,熊子当初没有留下通道?

难道说,他将青铜宝器藏入山中,然后就把所有的出路全部堵死了?

难道说,他自己并没打算再来取宝,就更不用说让后人找到探宝的路径了?

这种可能性有没有呢?以熊子的机敏睿智,他可能早就预见到了,楚国的灭亡是历史的必然,往后去,不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恢复昔日的天下与荣光了。郢都攻破在即,笨重的青铜瑰宝无法运送新都,而又不能让这些宝藏落入仇敌秦军之手,就把它们运至鸡母山洞中,他要把楚国的一段辉煌历史永远地埋葬地底。

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

鸡母山洞中的那些青铜兵器,对吴三桂来说已不起什么作用了。军队的装备,早已从铜器过渡到铁器,而当时的吴军、清兵,都有了火枪火炮,冷兵器的时代,正在一天天地消失,成为一段仅供后人凭吊的历史。他所需要的,并非兵器,而是那些青铜九鼎,这是任何朝代也不会过时的天命之物啊!

要是得不到这些青铜九鼎,他吴三桂是不是也得不到皇帝宝座呢?

无形之中,他在心里已将自己的命运与青铜九鼎的寻找连在了一起。

熊子如果真的封死了所有进洞的路口,他吴三桂就是炸,也要轰出一个大洞来进入其中。

于是,他准备调集大炮,向鸡母山顶狂轰滥炸;还准备弄来一包包的炸药,毁掉山头。吴三桂气极败坏,几乎丧失了理智,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鸡母山洞里的青铜九鼎寻出。只要九鼎得手,他吴三桂就可稳坐天下了。

可是,如果希望落空呢?

不,不会落空的!我吴三桂率领大军,横扫千军、席卷中华,眼下的鸡母山,在我眼里只算得上屁股大一点点的地盘,就是把它彻底荡平、翻个底朝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要不惜一切地代价把那九个铜鼎弄到手。

主意已定,他命人拆去耸在山顶的大圣庙,伐掉一棵棵苍翠的松柏,弄来一包包的炸药,准备炸山了。

可没想到,正在这关口,前线突然告急。吴军在江西战场失利,清军破袁州、攻醴陵、陷萍乡,直指长沙,湖南全境震动。吴三桂听报,惊得全身冷汗直冒,衣衫都给透湿了好几层,哪里还顾得什么寻宝不寻宝,急命松滋长江湖口驻军及其它各方兵力回援长沙,全力拒守。

这时,康熙帝乘其湖口各路守备空虚之机,又从北方源源不断地调来大军,拚全力自荆州南渡进攻。清军士气高昂、势不可挡,吴军一战即败,一败即溃,仓皇南逃。

清军水陆并进,紧追不舍。很快追至楚庄,清军对当地人民的投吴反清尤为愤恨,他们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进行疯狂的报复屠杀。顿时,楚庄周围火光冲天、哭声遍地、万物遭难,滚滚浓烟与哀号哭叫汇聚着搓成一根根看不见的绳索缭绕上升,结成一朵朵灰色的铅云,沉沉地压在头顶。也有侥幸逃出的农民,他们一个个“扑嗵扑嗵”地跳进牛浪湖中,偷偷地躲在一张张硕大的绿色荷叶底下。

清军赶到湖边,只见得湖水荡漾,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知逃跑的民众躲到哪儿去了。正在疑惑,就见得水面扑楞楞地飞出一只只黑色的小鸟,它们像一支支箭矢,更像一个个可恶的幽灵,一边疾飞,一边叫着一种仿佛妖魔般的咒语。飞翔的小鸟与咒语般的叫声织成一张密密的黑色巨网,严严实实地罩着楚庄的山山岭岭。

那小鸟们叫的是一些什么?今天的村民,仍能维妙维肖地模仿着它们的声音:“照荷叶一刀——照荷叶一刀——”天啦,它们都是魔鬼们放出的可恶的妖怪呀,是专门来要楚庄人命的呀!

清军似乎从那声声鸣叫中听出了什么道道,于是,一个个恶狼般地跳进湖水,照着一片片的荷叶,举刀就砍。每一片荷叶下面,就是一条活泼泼的生命;每一刀砍下,就是一个灵魂的了结。“嚓嚓”的砍削声、扑扑的水声、喊爹叫娘的哭声将牛浪湖紧紧地箍缠着、箍缠着,它的心跳与灵魂受到挤压,喷出一股股腥红的血水,掀起一股股滔天的巨浪,那红而艳的血光往上冲涌、喷发,照亮、染红了堆积、聚压的灰色铅云。

到处是破碎的荷叶、到处是漂浮的尸体,到处是染红的血水……

极少的幸存者浸泡在红红的血水中,总算逃出了一场灭顶之灾,但是,他们一辈子也逃不脱那永远迷幻在眼前的惨惨血红,他们的眼珠在那长久的浸泡中,已变成了一颗颗红色的眸子。

积淀的恐惧与颤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又一代地向下传承,仍在儿孙们心灵深处悸动。“那是一劫,是咱们楚庄的一劫,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啊!”儿孙们每每忆及当年惨景,总是喃喃地重复着祖辈留下的这样一句话语。

三百多年过去了,坚强地生存与繁殖使得楚庄村及其周边地区又出现了一派生机与兴旺,但他们的灵魂、血肉都打上了历史的深深烙印,恐惧与复仇强烈地搅动着一代又一代人们的灵魂。那巍然耸立的鸡母山及山腹中的青铜宝藏,既是他们的骄傲与神圣,也是他们的灾难与恐惧。对此,他们怎么也做不到予以客观、冷静的正视。

且说吴三桂调兵防守长沙,没有坚持多久,又被清兵打败了。他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坚守着、抗御着。可清军势力越来越盛,越追越猛,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只得一点点地往后撤。

退到湖南衡州,吴三桂体力越来越衰,地盘越来越小,眼见得推翻清廷已经无望。但是,他仍不甘心,半点也不甘心。如果江西防线稳固,我吴三桂不就寻出青铜宝鼎了吗?只要得了青铜宝鼎,那么,我吴三桂早就打过长江、打过黄河、打到北京城下了吧?可是,就在我快要寻出宝藏的节骨眼上,突然……突然江西方面就溃了……这一来,局面也就全部改变了。不,我不甘心,不甘心!这样地在心底叫着,吴三桂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满足虚幻与梦想的仪式——就在1678年3月,年已六十七岁的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并举行了登基大典,年号昭武,国号大周。

他终于当上了皇帝。

然而,登基大礼刚毕,吴三桂就病了。

几个月后,吴三桂病入膏肓,一命呜呼。临死前,他脸上露出了一股奇异的微笑。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楚庄,慢慢地,又浮出了鸡母山洞中的青铜九鼎,他终于寻到了它们,拥有了它们,成了它们的主人!他一个一个地上下左右抚摸着……顿时,他觉得自己是真龙下凡,是一个了不得的真命天子。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钟声与悠扬的乐声,举国上下,都在为他欢歌、为他庆贺,他的耳畔响起了一阵阵经久不息的宏伟嘹亮的万岁呼声……

在一种虚幻的满足中,吴三桂缓缓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