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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4-09 09:05:12 | 字数:4133

只一个多小时,恍惚做梦一般,赵训武感觉着屁股都还没有坐热,波音747就降落在在广州白云机场。

飞机停稳,乘客们开始一个个地鱼贯而出。村干部们都觉不过瘾,有的说花了六百多元,一泡尿的时间都不到,就要下飞机了,这钱出得太划不来了;有的说还只一端烟的功夫,就跟将几张百元大钞卷成一支烟卷放在嘴里一吞一吐,不一会儿就化为烟雾与灰烬没有两样。他们说着笑着,大多坐着舍不得挪动屁股。

刘克站在走廊里大声叫道:“怎么,你们还想再飞转去呀?”

不少村干部闻听此言当了真,以为这飞机跟镇上跑县城的公共汽车是一码事,来了又得马上载乘客赶回去,忙不迭地起身,大声叫着“快点下快点下”,生怕又让这架飞机把他们给载回老家不能参加此次难得的考察了。

王大成大声笑道:“瞧,一个个可真是一些乡巴佬呢!”

顿时,整个机舱内哄然大笑。

有的干部不服气,马上回敬说:“乡巴佬又怎么样?乡巴佬还不是人?乡巴佬还不是一样的买了票,又不缺一分少一文呢。”“是啊,咱们乡巴佬并不比哪个矮,更不比哪个差,只要有机会,还不一样的坐飞机干大事呀!”“要我说呀,共产党的一些老干部,个个都是乡巴佬,咱自豪着呢。”

大伙儿说说笑笑地下了飞机,立时就有一股南国的热浪迎面扑来,一个个皆脱掉上衣搭在臂上,,真有一副风尘仆仆的味道。出了机场,改乘一辆公共汽车,先找一家收费合理的旅馆住下。

挑来选去,最后看中了一家名为丽佳酒店的中低档旅馆,他们跟《创业记》里出门买稻种恨不能将一分钱掰成两半来使的梁生宝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语,可经费仍然有限,不得不精打细算,特别在这挥金如土的南方都市,他们也只能住得起这样的旅馆。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当天考察队没有安排统一的活动,大家就三五成群地各自组合在一起自由逛街。

赵训武当兵那阵也跑过不少城市,但来到这南方的大城市还是第一次,座座高耸的摩天大楼、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来穿梭的车辆、悬在空中的立交桥……比他想象中的要繁复、斑驳、生动多了。特别是那些商场、铺面里头陈设的各种各样的商品,真可谓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看得他眼花缭乱、目不暇给。他们这一组同行的共有八人,临行前,妻子交代了又交代,一定要跟她们带些价廉物美的服饰回去。因此,一见到有合适的,都忙不迭地掏皮包,生怕错过了什么大好机会似的。不一会,各人手中都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每走一步,就磕磕碰碰你推我让,竟给广州的街头风景,平添了一道颇为奇异的色彩。

大伙儿正悠闲地逛来荡去,突然听得一个亮丽的女声叫道:“训武哥——”

赵训武一听,心头不由得一缩,正想循着声音望过去看个究竟,又恐别人笑话,仍旧偏着个脑袋盯着原来注目的地方。

那女人肯定是在叫一个跟他同名的男人呢,训武训武,取这名的人肯定很多很多,况且她又没叫姓,如果前面加了一个赵姓,那倒真有可能是在呼他了。

正这么想着,那女声果真就在训武的名前加了一个姓:“赵训武大哥——”

什么?难道真的有人叫我?在这千里迢迢的南国广州街头,怎会冒出一个熟识的女性来呢?

他虽然没有贸然回答,但马上转了脑袋,对着声音之源望了过去。

那女人叫着,三步并着两步急颠颠地站到了他的面前:“训武哥,我这么个叫你法,你怎么不答应我啊?”

什么,还真的是在叫我呀?她是谁,我怎么好像有点不认识似的?赵训武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戴得珠光宝气的女人,头发烫得金黄金黄,两耳各垂一个大大的耳环,脖子上戴着一根金光闪烁的项链,好几根手指上也戴了戒指、宝石;身上的套裙显着很多褶皱,缀饰着不少亮丽的金片;腰儿束得纤细纤细,一对丰满的乳房突挺着刺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往下望去,长长的肉色丝光袜箍着两根腿肝,脚穿一双乳白色的高跟鞋,高而细的鞋跟摇摇欲坠,赵训武真担心她一移脚步,那鞋跟承受不住突然折断给摔个鼻青脸肿……

还在疑惑地望着,时髦女郎又兴奋地叫道:“训武哥,你真的认不出来了?俺是楚庄村的胡幺姐啊!”

什么?胡幺姐?哦,不错,她这么一说,还真的对上了号,是楚庄村的胡幺姐呢!初看上去,两条乌黑的辫子不仅没了,且换成了黄色的烫头;以前胸脯平平的,哪来这突这挺?过去穿的是普普通通的夹衣,今日这套裙一衬,哪里还有半点村姑的味儿,活脱脱一个城市姐儿呢?再有,过去她穿的是自己纳绱的布鞋,这高这细的高跟鞋穿在两只瘦小的脚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还有,胡幺姐脸上画得像个猫儿似的,你瞧你瞧,描了眉,画了眼圈,只听说嘴唇涂口红,没想到胡幺姐竟涂得乌黑乌黑的,啧啧,这是玩的么子味呀?

赵训武不敢认,也弄不懂她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

“胡幺姐,还真……真是你啊……”赵训武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旁的村干部见了,还以为他是激动得话不成句呢,就在一旁打趣道:“赵支书,你艳福不浅啊!”“小赵,陪这洋妞好好地玩一盘么。”“咱们不是听说过泡妞这词儿么,到底是么味儿,你不正好可以试试嘛。”“赵书记,这可真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逢不相识啊!”“哈哈哈……”他们一阵笑过,就将赵训武给丢下,继续朝前逛去了。

赵训武大声叫道:“哎哎,你们等等我呀!”

“等你,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咱们还逛不逛街?还买不买东西呀?”“你莫忘了回旅店就是,若是玩昏了头给丢在广州街头那才麻烦呢。”还有的模仿着胡幺姐的声音道:“训武哥——咱们能在广州相遇,真是有缘呢,可不能将这大好时光白白地浪费掉罗。”

又是一阵取笑传来,赵训武无法回敬,也不便计较,只得跟胡幺姐解释说:“幺姐,你莫介意,大家在一起开玩笑开惯了的,喜欢这个样子。”

胡幺姐说:“我当然不介意呀,村里头,不都这样子么。”顿了一下,又问:“你现在是村里的支书?”

赵训武点点头,简截地说道:“俺父亲退了。”

“你们这次是……”

“镇里组织村干部专门到南方来考察的,刚下飞机。”

“没想到这巧,眼睛一瞟就看见了你。”

“可不是嘛,俺只晓得你前年就从村里跑出来,跑到广州做生意的来了,也不知道你的具体地址,没想到能遇得见你,真是太巧合了。”

“是啊,世界上的一些巧事才多呢。”

“村里都传你在广州发了大财,看来你还真的干出了几分名堂呢。”

“唉——”这时,胡幺姐胸腔突然发出一声长叹道,“要在外面干点事,难啊!”

赵训武也深有感触地说:“可不是嘛,不管干什么事,要想把它干好,是不容易,这就应了咱们乡里的一句俗语,条条蛇都咬人呢。”

谈着讲着,胡幺姐看看手表,说:“训武哥,咱们今天的机会真好,不仅巧遇,我还能挤出点时间来陪你坐坐,走,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去吧。”

赵训武看了看手头的大包,想了想,道:“好吧。”

胡幺姐说:“旁边有家‘客必胜’,咱们就上那去坐坐。”

胡幺姐在前带路,进入一家店门,“蹬蹬蹬”地爬了十多级楼梯,他们来到一个颇为雅致的所在。一个辽阔的大厅,一个乐手摇头晃脑地弹着一台豪华的钢琴,乐声给人一种悠扬、宁静的感觉。一间间隔开的包厢中,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有的啜饮,有的使用刀叉剖吃着什么。胡幺姐带他走向一个无人的单间,刚刚落座,侍应生走了过来,和蔼可亲问着两位要点什么。胡幺姐点了两杯咖啡、一个比萨饼;赵训武则在一旁搓手,不知说些什么为好。直到饮料与比萨饼端了上来,两人开始聊着家乡的一些情况,他才放松,渐入自然。

胡幺姐当初一气之下跑出楚庄,已有两年多时间没回故乡了,她急切地想知道家乡的一些情况,赵训武很有分寸地都跟她谈了。

谈完故乡,赵训武将话题转到胡幺姐身上问道:“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工作?”

胡幺姐答:“在一家公司上班。”

“瞧你这样子,肯定赚了大钱,村里有传言说你在外头赚了上百万,早就成了一个富姐儿,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呢。”

胡幺姐喝了一口咖啡,将一块比萨饼叉进嘴里,不置可否地笑笑。

赵训武学着她的样子叉了一块进口,觉得酸酸的,怪地怪地不好吃,既已进嘴,也只得勉强吞下。

“你们这回在广州要呆一段时间吧?”胡幺姐问。

赵训武说:“就一天时间,要到两个厂家去看看,学点人家的经验回去,也好发展咱们村里的经济。哎,你们公司效益这么好,干脆,咱跟书记、镇长说说,多呆个半天再去深圳珠海,也好到你们那儿去参观、学习一下吧!”

胡幺姐闻言,马上一口回绝道:“咱们是一家外商独资企业,管理很严的,还涉及到一些生产秘密,一般是不让人参观的,跟大陆的公司、厂家完全不同。”

“噢,原来这样,那就算了。”

胡幺姐道:“不过,我可以跟你留一个地址,还有我的电话和拷机号码,有什么事,你可以打我的电话,要不就直接call我的机好啦。”

“也行。”赵训武说着,接过她写在一张纸片上的一串符号,塞在上衣口袋里。

这时,胡幺姐又看了看表道:“我跟人家约好了的,要在五点半见面,对不起,俺得走了。”

赵训武赶紧站起身来,也说道:“我也要走了,晚上咱们可能还有活动呢。”

这时,胡幺姐向侍应生招了招手,一副很潇洒的样子:“先生,买单。”

赵训武摸摸口袋,准备抢着付款。不管怎么说,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女的付帐嘛,就是打肿脸了充胖子,有时也得充一下才是。这么想着,他就掏出两张十元的票子。

胡幺姐按着他的手道:“训武哥,在我这儿,当然就归我做东,可不会要你买单的哟!”同时回头问拿着票夹走了过来的侍应生道:“多少?” “八十六元。”侍应生答道。

什么?就两杯咖啡、一个酸不溜秋的饼子,还要八十多元?是不是给弄错了?他正想问上一句,只见胡幺姐已抢着将一张百元的票子递了过去。 侍应生返回收银台找钱去了。

赵训武问:“怎么这贵?是不是弄错了?”

胡幺姐笑道:“没错,就是这个价。”

“那不是瞎宰人吗?!”赵训武愤愤不平地说。

这时,侍应生托着一个盘子,递上找来的零钱。胡幺姐伸出指甲涂得红红的右手,拿过盘中那张十元的钞票,剩下的四个一元硬币,算是给那位侍应生的小费,她看也没看,回头就与赵训武往外走。

侍应生连连说着“谢谢”、“欢迎再来”的职业话语,将他们送到楼梯口。

直到走出这家“客必胜”大门,赵训武还在心疼这顿的破费和没有拿回的四元硬币。

来到街口,胡幺姐拦了一辆的士,从窗口里伸出一只手挥了挥:“训武哥,再见,欢迎常联系。”

赵训武说:“幺姐,俺知道你在心里头还恋着陈志雄,他也蛮想你的,你父母兄弟都牵挂着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村去看一下?”

胡幺姐想了想,道:“看情况,也说不出个准确的时间,说回去就回去了。”

这时,司机一踏油门,屁地一声响,小车往前一冲,就汇入了滚滚车流之中。

“再见!”赵训武拎个大包,挥动的右手顿时僵在空中。